蘇晏指了指山上:“今日講武習射,我是南苑駐軍——”
“你……是蘇晏麽?”那人迫不及待打斷他道,剛舒展開的兩條秀氣長眉又皺上了,“你不認得我了?”
得了這提示,蘇晏從方才的慌張中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比自己要矮上一些,衣服材質一般,穿在他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氣質。還是少年模樣,臉部線條略有些圓潤,骨骼也沒長開,可已是眉目清秀,甚至隱隱讓人覺得美。
長眉斜飛,面容姣好,眼睛形狀偏圓,顯得無辜又純善,可右眼下一顆赤紅淚痣卻生生添了邪氣。此刻皺著眉、緊抿著唇,說不出的熟悉……
這輪廓與記憶中的樣子緩緩重合,蘇晏突然記起,一時語塞。這名字在他腦中兜兜轉轉,最終蘇晏不確定道:“……六殿下?”
這出來散步踩到青苔,好不容易穩住又被蘇晏一嗓子吼得直接跌成落湯雞的,正是他闊別數年的六皇子,蕭啟琛。
他從池塘裡爬起來,擰幹了長衫下擺,又面不改色地捋了捋長發,這才滿臉不高興地說:“一別經年,你還是這麽客氣啊。”
蘇晏搭不上話,心底的歡快卻迅速地驅趕走了方才的全部鬱悶與彷徨。他傻站在原地,嘴角一點一點地上翹,手到處亂放,好像怎麽擱都不舒服。
突然碰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蘇晏剛要去看個究竟,抬眼對上蕭啟琛意味深長的眼神,立刻局促起來:“那個……我……”
“你果然隨身帶著。”蕭啟琛笑了笑,總算沒再皺著臉,“不過跟這身衣服真不搭。”
蘇晏如同從前一般摸摸鼻子,低頭不語。因為蕭啟琛這番話,他不明所以地開心極了,捏著那個荷包,感覺裡頭兩顆小石子隔著輕薄的荷包硌得手掌微痛,卻十分踏實。
上次分離之時,彼此都還是懵懂孩童。經年未見,卻已有了翩翩少年的樣子。
蕭啟琛渾不在意自己才掉進了池塘的狼狽,他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如同少時那般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阿晏過來。”
兩個字仿佛魔咒,喚醒了沉睡多年的記憶。蘇晏依言坐下,忍不住從懷中掏出一塊樸素的手帕遞過去:“你先擦擦,回頭被人看見了像什麽樣。”
蕭啟琛見了他開心,咬住下唇隻盯著蘇晏看,道:“看就看了,我沒什麽的。”
蘇晏提醒道:“你可是皇子。”
蕭啟琛道:“父皇還不知道我偷跑出來,聽豫哥哥說每年習射都十分精彩,我沒法面聖求一道詔令,隻得自己偷偷出宮。這樣也好,待會兒他們見了,隻以為我又去哪兒胡鬧了。”
蘇晏聽他話裡有話,疑惑道:“他們?”
蕭啟琛點點頭,無辜道:“你還不知道麽?我現今住在明福宮了,皇后娘娘常會來探望,不過也不怎麽理會。”
“你……容華娘娘她……”
“走啦。”蕭啟琛輕松道,垂眼注視腳下一攤水漬,“平哥哥出事後一年,宮裡起了一場瘟疫,死了好幾個人,你沒聽說嗎?”
蘇晏努力回憶:“好似有這麽回事,那會兒我父親出征巡察北境,故而宮裡的事,很少聽人提起……”
“當時規模不大,可我母妃卻受到牽扯。皇后娘娘怕她將疫病過給父皇,便把她送入一處偏殿,不久後就病故了——你看我穿的,還在服孝。”他抬起一隻杏白的袖子,見那上頭被池塘裡的淤泥汙了大片,又頗為不好意思地放下了。
蘇晏一直沒吭聲,他心頭翻湧著百般滋味,有重逢的歡愉,也有為蕭啟琛的遭遇心酸,甚至因為這個,產生了自責與愧疚。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蕭啟琛捏了把蘇晏的臉,在他右頰留了個泥印子,轉移話題道,“不提我了,這些日子……你做了什麽?”
蘇晏老實回答道:“回家之後先習武,前年冬天從的軍,現在還沒混到個一官半職。”
“可真沒用。”蕭啟琛笑他,完了突然記起什麽似的,小心問道,“那你……想必過得還是很好的吧?”
軍中艱苦,長官笑他是名門之後,事事刁難,夜裡與許多人共宿在一間房內又有諸多不便……可這些把他煩得終日不忿,最後忍無可忍趁著習射的機會耀武揚威的所謂難處,在蘇晏仔細權衡了蕭啟琛的境遇和自己的之後,都不足掛齒了。
於是蘇晏道:“我應該算過得很好。”
蕭啟琛登時笑開了,他五官比兒時秀麗了許多,唯有笑起來是蘇晏最熟悉的弧度:“那倒好,你我難兄難弟,看來還是你走運些,不至於一起倒霉。”
放在平時,蘇晏哪有資格和他稱兄道弟,可眼下,見蕭啟琛眼睛裡透出明亮的光,真讓他想起久別的阿錦,想要盡一份兄長的責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很不會描寫外貌……我給小六跪下了_(:3」∠)_
講武習射制度盛行於東漢
涉及到的內容參考了郭傑老師的論文《漢代軍隊的講武習射活動》
第6章 闊別
這天,落湯雞似的蕭啟琛最終被蘇晏帶到府中洗了個澡。講武習射之後半天的歸家假,蘇晏本是想在飲馬池靜靜打發掉,結果遇到這麽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