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破空聲,蕭啟平面色突變,猛地往前踏了一步,險些栽倒。他死死地抓住宮女的袖子,不顧自己,先道:“母后!”
蘇晏心如亂麻,他趕緊上前,借著扶起蕭啟平的機會往殿內一看。
這一眼卻是再也挪不開,整個人被包裹在了震驚中——
大殿之內,蕭啟琛隻著素白中衣跪在當中,他卻並不乖順地昂首。面前的女人滿頭珠翠,而雍容華貴的服飾擋不住她此刻猙獰的表情,手中舉著一根藤條。蘇晏再一看,蕭啟琛的背後,那白色中衣裡頭隱約又滲出了血跡。
他凜然昂首,不閃不避,道:“皇后娘娘不如今日便替父皇教訓琛兒,等父皇追究起來,還請編個像樣的理由,最好說琛兒是要謀逆,您看好不好啊?”
第8章 良藥
明福宮內空氣驀然凝固,皇后站在原地,拿著藤條的手始終沒再打下去。
蕭啟平被宮女扶起站穩了,摸索著向前走了兩步,碰到蕭啟琛時停下,抓著他的胳膊想把人拉起來。蕭啟琛原本是不想動的,他還在倔,可一抬眼見是蕭啟平,頓時顧不得置氣,連忙站起身了。
蕭啟平的手在蕭啟琛肩上摸了摸,又往後背探去。蕭啟琛突然往旁側躲了一步,不讓蕭啟平碰到傷口,面色不善,口氣卻已經溫和了:“平哥哥,我沒事。”
他與皇后隔著一個人沉默地對峙,誰也不肯退讓。蘇晏站在後頭,正巧能看見蕭啟琛瘦削的脊背。因為他方才的動作,傷口又滲了點血,那已經陳舊了的鐵鏽紅色霎時重新變得頗為明亮,反倒更加刺眼。
蘇晏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他什麽也做不成,只能尷尬地戳在原地,被迫目睹這對普天之下最尊貴的母子的恩怨。
蕭啟平察覺到蕭啟琛的抗拒後,並不強求,而是收回手,重新任由宮女扶住自己,轉頭對皇后道:“母后,大局已定,這本是應該的事,您何苦在啟琛身上泄憤?”
那藤條終是被皇后無力地扔在了地上,她淒然道:“平兒,當年之事還未找出真凶,你又知他們是如何說我們母子!”
蕭啟平冷漠道:“找出真凶又如何?挖出他的眼睛麽?我已認命,您又何苦?”
蘇晏一頭霧水,卻聽見蕭啟琛冷笑道:“皇后娘娘怕是覺得是我亂嚼舌根,卻忘了這些年除卻中秋與年節,我何曾有機會見父皇一面!”
蕭啟平道:“你也少說兩句。”
聽了這話,蕭啟琛雖還有不平,也默默地閉了嘴。他目光流轉,這才見了蕭啟平背後的蘇晏,疑惑地睜大眼睛,蘇晏回他一個眼神,兩人交接後,彼此要傳達的信息太多太雜,無法瞬間領會,隻得先放下。
那廂皇后聽了蕭啟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氣得胸口不斷起伏。立時有宮女上前將她扶往凳上坐了,又端茶遞水,好歹安撫了她。
蕭啟平緩步走過去,在皇后跟前站定,說話聲音雖輕,卻不容反駁:“很多事並非查出真凶就能解決的,母后,您糊塗了。您收養啟琛,勢必要對他負責任,不能自恃身份看不起他,更不能動輒就責罰。”
皇后憤憤道:“是他自己出言不遜!”
蕭啟平追問她:“啟琛還小,能說什麽話惹您氣成這樣?”
皇后氣猶未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旁邊貼身侍女道:“回殿下的話,今日六殿下要出門,娘娘問他去哪兒。六殿下開口便是什麽……‘你非我生母,不管我死活,平日裡隨意打罵,這會兒倒是裝腔作勢管起我去哪兒了?是怕待會兒平哥哥來了見不到人?還是怕我偷偷跑去找父皇?’”
她學得惟妙惟肖,連原話中的譏諷都一模一樣。下首已經消停了的蕭啟琛聞言發出一聲嘲諷的嗤笑,扭過頭去,旁若無人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
蕭啟平仍然安靜,面色都不變,道:“啟琛向來直言不諱,父皇都不曾說什麽。您今日做事實在不計後果,倘若傳了出去,豈不被旁人看笑話?——蘇晏,你帶六殿下回東宮。母后,我會面聖,告訴父皇讓啟琛不要住在這兒了,您看行嗎?”
皇后還要說什麽,蕭啟平又道:“這地方我雖看不見,也覺得冷清得很。今日便不留下用飯了,母后恕罪,兒子告辭。”
他說完這些,抬手示意蘇晏去拉人,自己走得穩穩當當,一路連半個停頓也無,背影看上去竟不像個盲人了。
蕭啟平此人,從來是深宮中嚴厲教養長大的。皇后並非善茬,皇帝更是對他格外上心。只是在外一直端著,如今身上難得顯露出一絲血性,帶刺的感覺倒很不像他了。蘇晏抓住蕭啟琛的手時,很突兀地這麽想。
他回過神來,見蕭啟琛走路一個趔趄,連忙低聲道:“真沒事兒?”
蕭啟琛齜牙咧嘴:“可疼死我了。”
“那你便不要跟她頂嘴。”前頭的蕭啟平接了一句話,停下腳步扭頭道,“接你去東宮也是權衡之後的下策了,我很快封王,屆時你又將在哪兒?”
話語中透出一絲很詭異的意思,蘇晏來不及細想,聽蕭啟琛道:“平哥哥,我想搬回承嵐殿。皇后娘娘的‘養育之恩’我受不起,再在明福宮待下去,我怕自己還沒捱到封王開府,便一命嗚呼了——三天兩頭挨罰,實在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