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多嘴多舌的臣子背地裡說六殿下像是趙王豢養的一條狗,連叫喚都不會,只知道搖尾乞憐。天慧聽了氣得肩膀發抖,立刻對蕭啟琛告密。
蕭啟琛卻無所謂道:“沒事兒,你沒聽說過會咬人的狗才不叫麽?過去我母妃還在,他們說什麽的都有,後來更是得寸進尺……那有什麽關系?等日後……我讓他們學狗叫來聽聽。”
天慧被他逗得發笑,連旁邊不苟言笑的天佑都抿著嘴彎了眼睛。
於隱忍一道上,倒真是沒有人比蕭啟琛更能體味了。
暑熱消退,秋風乍起。
蕭啟琛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八月初三。
朝廷收到北境大捷的戰報。雁門關主帥蘇晏毫無預兆地領著兩百騎兵出現在雲門關,與沈成君一道率軍將突厥駐扎在幽州城外二百裡的大營搗毀,呼延圖緊急撤回了陰山王庭,捏著鼻子向蘇晏認了慫。
這是繼廣武城之後南梁最大的一次勝利,迫使呼延圖不敢再犯。而蘇晏用行動證明他的確與他爹不同,說要贏,那便遲早都會贏。
朝會的氛圍難得和諧,蕭啟琛在結束後一身輕松地哼著歌回到承嵐殿,甫一坐下沒多久,連茶水都沒喝上,天佑突然推門而入,氣喘籲籲:“殿下!”
蕭啟琛把天佑留在侯府幫忙有些時候了,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地回到宮中。蕭啟琛心情不錯,端著茶杯奇怪地看向他,道:“大呼小叫什麽?”
天佑撐著膝蓋不住喘氣,鮮有的狼狽,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
茶杯轟然墜地,摔得四分五裂,熱水在蕭啟琛手背上燙出一排整齊的小水泡。他驀地站起來,不顧手背疼痛:“誰?!”
而天佑來不及回答,蕭啟琛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好在他回到承嵐殿就換下了朝服,此時節省了更衣的時間,穿著一身淺杏色常服就要出宮,天佑跟在他身後,剛走出幾步,蕭啟琛突然停下不動了。
天佑差點一頭撞上蕭啟琛,疑惑道:“殿下怎麽了?”
“你上次說的那個東西,”蕭啟琛道,“傳信一日千裡的那個,還在麽?”
天佑“哦”了聲,道:“在的。”
蕭啟琛道:“立刻馬上,傳信給蘇晏,叫他不要去管呼延圖了,趕緊回金陵!不回來的話叫他後悔一輩子!”
平遠侯府前所未有的熱鬧,上一次這麽多人仿佛還是蘇晏成婚那天。
李家的人得到了消息,擠在侯府不大的庭院裡,李續仍舊每日慣例似的開始罵蘇晏薄情,禦史夫人哭成了淚人,幾乎就要站不住了。余下那些傭人們不知如何是好,齊齊地停在了廊下,等著這一家人的吩咐。
蕭啟琛突然出現,所有人都沒想到,曹夫人抱著蘇珩剛要請安,人群中卻擠出來一個小丫頭,正是李絨的婢女,焦急道:“是殿下來了嗎?小姐想見您!”
此言一出四下登時嘩然,李續皺眉道:“她是蘇家的兒媳,六殿下尚未婚娶,孤男寡女的像什麽樣子!絨娘怎麽——”
蕭啟琛打斷他道:“一定是事出有因。絨娘和我都不介意,李大人,不必多心。”
言畢,他不管李續再想說什麽,徑直跟著那婢女進了屋。廂房中大白天也點著燈,與蕭啟琛習慣了的一樣悶熱。
中元節時蕭啟琛來過一次,那會兒李絨雖然面帶病氣,但精神不錯,同他聊了很久。不過半個月,她竟迅速地瘦得幾乎皮包骨,伏在床邊半是咳嗽半是嘔吐。
婢女擦了擦眼角,過去蹲下,替她揩乾淨唇角的血跡。那鮮紅刺痛了蕭啟琛的眼,他不可思議道:“怎麽還……”
“小姐從早上開始就不停地咳血,大夫來瞧時,隻讓侯爺準、準備後事……”婢女越往後說越是抽噎,話音剛落便掩面哭泣。
蕭啟琛走過去,在李絨榻邊坐下。他是喜潔淨的人,此時卻一點也不嫌棄滿屋混合著血腥氣的難聞味道,俯下身輕聲道:“絨娘,難受麽?”
李絨見了他,因為瘦下而顯得更大的眼中登時噙滿淚水。
蕭啟琛拿過她枕邊的手帕遞給李絨,寬慰道:“阿晏在回來的路上,他生辰快到了,絨娘堅持幾天好不好?”
一口氣終是喘勻了,李絨搖頭,淚水順著頰邊滑落。
她在這刻被病痛折磨得失了分寸,從前兀自憋在心裡的話再也忍不住,想說什麽便說了出來:“他回來有什麽用?他心裡有別人,何曾看過我一眼?阿晏經常半夜起身在書桌邊看一幅畫,一坐就是好久,還以為我不知道——”
什麽畫?怎麽蘇晏心裡突然有了人?
蕭啟琛怔住,仍試圖勸她:“但是……”
“殿下,”李絨抓住蕭啟琛的衣袖,蒼白的臉上竟有一絲倔強,“你與阿晏一起長大,是他的摯友,能不能托你替我留幾句話給阿晏?”
聽出其中的不祥意味,蕭啟琛搖頭道:“你自己告訴他,我不幫你傳話。”
李絨卻沒聽見似的,兀自說道:“到底做過幾日夫妻,我與他沒有緣分,此事無法強求……他待我仁至義盡,也不欠我什麽,只是不喜歡而已。等我……等我不在了,如果阿晏願意,殿下就轉告他……叫他去找心裡那人,我真的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