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二字讓蕭啟琛聽得鼻尖一酸,啞聲道:“絨娘,你現在要調養好,不要想那麽多生生死死的——”
“阿晏在這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孤孤單單的,我幫不了他什麽。如果以後那人能真心待他,替他分憂,也算是……阿晏的幸運。”李絨的聲音漸小,染上哭腔,伴隨著咳嗽,格外讓人不忍,“阿晏分明心裡有人,殿下,你幫我告訴他,不要因為我後悔,也別把自己困在這樁被強迫的婚事裡。”
蕭啟琛簡直想捂住李絨的嘴,讓她不要再說這麽誅心的話。
每個字都像一根針,釘在了他最軟弱的地方,反覆地痛。
蕭啟琛不住地胡思亂想:“阿晏怎麽會有心上人?他自己都說不知道,畫是什麽?他又在累什麽?”
“活人比死人要難過得多了,被這病折磨好些日子,如今……我一點兒也不怕。只是還沒離開過金陵城……殿下,我不甘心!”
這話在蕭啟琛耳邊炸開來,他心亂如麻,隻低聲安撫:“噓,絨娘別胡說了,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
李絨點點頭,大約意識到不該說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抽泣著停下。
她的手還抓著蕭啟琛的衣袖,片刻後,突然提了個很奇怪的問題:“殿下,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二哥從小就說我醜死了。”
蕭啟琛此刻聽不得“死”字,條件反射道:“他胡說!”
房內靜默,風吹動窗紙發出的沙沙聲成了唯一的聲音,門外還有許多隱約的對話和哭泣。李絨被病痛困擾,但比外頭那些人看上去都要冷靜,她不閃不躲,在蕭啟琛吼完這句話後,淡然地重複道:“……那我真的很難看麽?”
她還是少女的年紀,自然會在意美醜。
蕭啟琛努力地朝她笑笑,他覺得這偽裝比他在蕭啟豫面前的無所謂還要困難,卻堅持道:“哪裡難看了,你還和我第一次見你時一樣。那時候你站在外頭朝我們笑,我就想,阿晏這小子真是太有福氣了……”
聽了這話,李絨的咳嗽仿佛跟剛服了一帖良藥似的止住了。
她坐直了些,靠在床頭,彎起眼睛朝蕭啟琛無聲地笑。
眼淚被她自己抹掉,蕭啟琛這才發現,李絨腮邊有個小小的酒窩,她此刻看上去和那些金陵城中每到上巳節便邀約著去踏青、然後伺機遞給心上人一朵芍藥的少女沒有分別。
蕭啟琛還在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麽,李絨平靜道:“我想見見珩兒。”
他順勢說“我去叫侯夫人”,站起來時趔趄了一下,然後往外走。蕭啟琛說不出自己的心思,他感到難過,卻又有些……無從遁形的失措。
走到門口時,蕭啟琛突然聽見李絨道:“殿下。”
他僵硬地停下來,鎮定自若地轉身望向榻上的女子,發出個疑惑的單音節。李絨眼神仿佛變了,方才沒什麽感情在裡頭,這時分明如春水溫柔,始終意有所指。蕭啟琛在和她四目以對的一霎那心如擂鼓,莫名地緊張。
李絨嘴角的笑還在,卻多了幾分無奈和縱容:“……是阿晏嗎?”
沒頭沒尾的四個字聽上去像普通的問候,卻讓蕭啟琛心頭那點僥幸霎時暴露在了天光下。他腦中“嗡”地一聲,緊接著須臾喪失五感,整個天靈感炸開一般。
她看出什麽來了嗎?
她怎麽知道的?
那她的話都是在說給我聽?
蕭啟琛不敢回頭,更不敢承認,在心底捂住耳朵裝作沒聽懂,徑直出了門。
後來他如何以盡量淡定的語氣對曹夫人道“她還想看看珩兒”,又是如何裝作有要緊事逃避一般離開了侯府回到宮中,蕭啟琛回想起,都覺得腦內一片空白,隻余下幾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光記得李絨風馬牛不相及……但連起來毫無障礙的問句了。
“殿下,你有心上人嗎?”
“……是阿晏嗎?”
兩句話讓蕭啟琛立刻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他躲回了讓自己安心的承嵐殿,掩耳盜鈴似的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不願再去想任何事,他甚至想叫天佑不要穿信了,發自內心地恐懼這個真相暴露在人前——
蕭啟豫用來威脅他,蕭啟平從此與他有了隔閡,甚至李絨看出來,他都無所謂。
他只怕被蘇晏知道了,在未來的漫長歲月中他都會無顏面對。
而就算蕭啟琛再怎麽不去看不去聽,時間依然不會為了任何人停下。他精神不振地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好容易思考清楚,覺得應該再去一趟侯府時,天佑忽然出現在了宮裡。
他萬年沒有其他表情的臉上顯示出一絲難過:“殿下……”
未到枯萎時節便凋零了的薔薇成了個早有預示的征兆,李絨在初秋的夜晚離開,守夜的婢女從外頭回房時,她已經沒有了呼吸,床畔淅淅瀝瀝都是乾涸了的血跡。
離蘇晏允諾過歸家的日子還差著十天,她到底沒等來。
侯府的白燈籠掛了好幾日,聽說禦史夫人哭得昏了過去,蘇致與曹夫人雙雙替李絨守靈。李續痛失親妹,不分晝夜地等在侯府,攢著一口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