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廣叫了兩聲,始終沒有回應,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蕭啟琛坐得實在危險,他忍了又忍,終於碰了碰蕭啟琛:“——殿下,回房歇息吧?”
蕭啟琛一個激靈,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霎時崩潰。
隨著三條腿轟然倒地報廢的聲音,蕭啟琛清醒過來。他坐在一地碎屑裡,擦掉額角一點冷汗,恍惚道:“……嗯?我睡著了?”
然後他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摔跤似的,扶著牆站起來往外走。蕭啟琛的住處就在二樓,一間簡陋的屋子,幾乎不像給人住的。
在他身後,韓廣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蕭啟琛腦子是怎麽進了水,自告奮勇要來清光郡解決多年洪澇。到來之後,隨著那本《水經議答錄》的指示,找了幾個當地專攻水利的巧匠,一頭栽進山裡。這地方條件艱苦,有住處就不錯了,清光郡守請示要不給殿下單獨修座房子,還被蕭啟琛罵了一頓。
韓廣身為光祿大夫之子,自小錦衣玉食,也以為所有金陵的紈絝少年多少有些好吃懶做的脾性,何況年少時蕭啟琛簡直只會撒嬌打滾。最初與蕭啟琛同行,韓廣以為他只是來玩,豈料後來對方越來越認真,不挑吃住,不舍晝夜,甚至跟著那些巧匠學了不少水利工程建造之法——他一時接受不了蕭啟琛這樣的變化。
目送蕭啟琛的身影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二樓屋內,韓廣這才放松僵硬的胳膊,默默地出去了。山中無日月,他險些數不清今夕何夕。
只是春天已經來臨,空氣中都有微微的花香了。
韓廣的感慨還未得以抒發,二樓的窗戶忽然被“轟”地一聲推開,蕭啟琛的腦袋伸出來,對他道:“韓大哥,我剛才想到有個地方好似算得不對!”
韓廣怨念道:“殿下,就算是牲口也要休息,明日再算吧,我求求您了!您就不能少折騰自己?”
蕭啟琛被他最後的話喊醒了似的,先是一怔,隨後有些羞赧,又有些悲哀地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想找點事做,自己忙起來的話很多別的……就不必去反覆想了。”
韓廣覺得他話裡有話,卻沒有多問。
月出驚山鳥。房內,蕭啟琛從懷裡掏出一紙書信,因為攤開又折疊,紙張已經有了明顯的痕跡。蕭啟琛小心地順著那褶皺將書信展開,那字跡潦草,有著少年意氣,內容他早就銘記於心——
“走得倉促,煩請轉告阿琛,清光水患若是得以解決,於國於民皆是大功一件。然就算此事毫無進展,蘇晏也以他為傲。”
作者有話要說: 蘇錦:我都只和雁南度打個平手,你真勇敢。
蘇晏:靠!!不早說!
※不要糾結為啥六世紀的架空背景出現了李白的詩……_(:3」∠)_
第27章 千裡
“敵軍來襲!敵軍來襲!戒嚴——!”
月上中天之時,雁門關外猛地陷入了兵荒馬亂。
僵持了月余的局勢在蘇致抵達雁門關後突然緊張起來,卻也沒有正兒八經地兩軍交接。長此以往,呼延部這群四肢發達的猛將們仿佛短暫地遺忘了他們來此的目的。白日縱酒,不時挑釁雁門守將,夜裡載歌載舞,小日子無比悠閑。
然後蘇致就毫無預兆地在一個夜晚大開城門,驍騎衛訓練有素地搞了個夜襲!
突厥營地火光漫天,無數士卒半夜被叫醒。有人褲子都來不及穿,慌慌張張地方才逃到帳外就被雪白一道見光挑穿了喉嚨。
喊殺聲,戰馬嘶鳴,弓箭破空聲……交織在一處,天邊滿月映照,顯得尤其陰森。
“小侯爺!這邊!”沈成君揮開一個撲上來的突厥兵,朝自己右側望去,那一匹黑馬幾乎融入了夜色,他心中驀然慌了,吼道,“蘇晏你去哪!”
蘇晏沒理他,持劍的手還有點抖。
他剛才還未準備好,見了人就把碧海長劍往前一送。名劍削鐵如泥,頃刻便刺穿了一個突厥兵的喉嚨,血噴三尺高,直直地把他半個手掌都染成了紅色,鐵鏽味一般的血腥漫入鼻腔,蘇晏差點從馬上翻了下去。
他第一次殺人,看著那個突厥兵僵直了身軀倒下去,分明是夜裡,蘇晏卻覺得那人的瞳孔中的仇恨與愕然清晰可見。
“驚帆,走!去高處!”蘇晏不顧身後沈成君如何喊他,打馬而過,反手抽出一支羽箭。
他的長弓掛在馬鞍上,蘇晏還劍入鞘,被血染紅了的手掌握住長弓。
突厥營地倚靠一處高低,上去時遇到流矢阻攔,蘇晏閃躲得狼狽不堪,眼中只有不遠處掛在中軍帳上的王旗。
經過三日歇息和暗查,他們知道呼延圖並未親自領軍,此次攻打雁門關的突厥主將姓阿史那,是一員老將,過去效忠過大王子,呼延圖年紀不大卻疑心很重,故而轉門派他來——此前大王子一支被放逐的散軍曾騷擾過雲門關,他讓阿史那來,也有借他引出大王子的意圖。
摸清這小子想什麽之後,雁南度感歎道:“虎毒還不食子呢,他簡直不弄死他哥不舒服。”
沈成君卻笑:“看來這呼延圖在金陵快十年,別的沒學會,把咱們朝廷內部勾心鬥角那點心思模仿得惟妙惟肖。”
不該在這時亂想的,蘇晏搖了搖頭,趴在驚帆上要躲開流矢,豈料肩胛骨那裡突然一痛。蘇晏“啊”地一聲,摸到疼痛的地方,赫然是中了箭。只是那箭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射手發力不足,箭頭都尚未完全沒入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