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待到蘇晏能在冉秋手下堅持到二十招,已是又一年的盛夏了。
平遠侯府花園中挖了一個小小的池塘,只夠兩三條錦鯉在其中優哉遊哉地遊,因為地方太窄修不成涼亭,故而納涼的地方便在回廊之下了。
放置一張方桌,兩三張凳子,也足以修身養性。
這日,冉秋與蘇晏坐在廊下飲茶。他望了一眼盯著院中杏樹發呆的蘇晏,道:“小公子,如今武學我已沒什麽可教給你的,日後你願如何?”
良久後,蘇晏才道:“你太看不起我了吧,這也叫‘沒什麽可教’?”
冉秋笑道:“小公子一針見血,我自愧不如。我的功夫都是在一條一條的人命中攢的,再往上走,對你出手可就是殺招了——這並非我能控制,還請見諒。”
蘇晏嘴角略略下撇,道:“我願學行軍用兵之道,只可惜並沒有良師益友。”
聽他這麽說,冉秋撫掌大笑道:“此言差矣!要論行軍用兵之道,整個大梁沒有人比得過令尊,你不去向他請教,反而苦惱沒有良師?”
“……我倒是真沒聽說過許多他的事跡,這些年說是天下太平,他整天不是下棋便是遛鳥,哪裡還有你們口中大將軍的樣子。”
冉秋道:“平遠侯當年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初次隨軍出征,是在幽州。那會兒的突厥可謂人強馬壯,他們的可汗又臥薪嘗膽多年,好不容易打進了城池,我軍愣是奪不回來了。你父親甫一抵達前線,便私自率領一支三百人的輕騎奇襲突厥輜重,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後來他又在山谷中放了把火,燒斷突厥糧草供給之路,雖因此被責罰,可那一仗打了半年多,大梁才因為這事順順當當地收復了幽州城。”
蘇晏不語,眼神中卻透出了向往的神色。他全然不知原來而今終日閑賦在家的父親當年也有如此意氣風發、膽大妄為的時候。
冉秋猜到他心中所想,微笑著飲茶,道:“縱觀我大梁開國至今,唯有這‘平遠’一個侯爵之位是靠世代征伐、為國開疆拓土而來。自太宗皇帝以來,歷代平遠侯無不是年少從軍,浴血拚殺半生……現在是你父親,往後,便要靠你啦。”
言畢,冉秋看向蘇晏,只見他緊鎖眉頭,一副好似現在已有江山壓在自己肩上的模樣,不由覺得他可愛,順手在蘇晏腦門兒上一彈。
“等你開始參軍,恐怕他們便要叫你小侯爺了。”
蘇晏皺眉道:“我擔不起。”
他隻說了簡單的四個字,冉秋卻越發肯定這孩子心思深沉,當年那種剛見他時的壓迫感複又襲來。這感覺很是莫名,不像威嚴又不像邪氣,可總歸教人不舒服,冉秋到後來才想明白,那是蘇晏身上不符合他年紀的穩重,因為過了頭,看上去總有些高深莫測。
人總是本能地懼怕看不透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
那天之後,蘇晏仿佛終於想通了自己的歸宿,或者說接受了事實。他用了一年零三個月總算承認自己不擅長習武,和蘇致長談了許久,出來時對著等在廊下的冉秋,第一次笑得挺開心。
蘇晏長得好,說話雖然輕言慢語,只是平時不苟言笑,故而看上去始終嚴肅,過於成熟。待到他難得地露出點少年氣,那眉如春山眼含秋水的模樣便出來了,薄唇輕揚,全是溫柔,還未完全長開,已經依稀可見日後美男子的雛形。
他輕快地掩上書房的門,朝冉秋晃了晃手中的一卷書。
那書恐怕頗有年份,紙頁已經泛黃,被翻閱多次,有的邊緣甚至有些殘破,但從蘇晏的表情看來,卻將此視若珍寶。他仔細去看,卻是一本古樸的兵書——《六韜》。
冉秋寬慰道:“小公子得償所願,日後定能大有作為。”
蘇晏從他話中聽出不妥,疑惑道:“大人是要離開了嗎?”
冉秋道:“本是秘密回京述職,而今已經逗留太久,我該去長安了。以後不能整日看著你,還真有些徒弟出師的感覺。”
蘇晏雀躍的心情驀然低落,道:“那多久回來一次?”
“三年。”冉秋道,輕撫蘇晏頭頂,“我本是廟堂之外的人了,與你等權貴不宜過多牽扯,以免耽誤本職。待到三年以後我回來,再來找你,屆時你可得有些本事給我看!”
許是希望落空太多次,蘇晏已經習慣這樣的離別,他鄭重地望向冉秋,起誓一般端正了眉眼,道:“待到你三年後歸來,我們再過招。”
他以為這便是又一次分開,於是不說“後會有期”之類的廢話。冉秋口中所謂的正事,蘇晏從父親那兒七零八碎地聽了一些,曉得他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生活,因此約定之事,對兩人來說,興許只是隨口一提,卻也比沒有要好。
冉秋見蘇晏頗為難受,不由得輕聲道:“來,還有件禮物送給你。”
他將蘇晏帶到自己暫居的客房外,從門後拿出一個長盒子。冉秋示意蘇晏打開,對方滿臉不解,卻也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頃刻間,一道白光閃過,蘇晏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他發出一聲驚歎:“這是……劍?”
那長盒之中靜靜躺著的卻是一把無鞘的劍,看似樸實無華,穩重端莊,卻隱約透出不可一世的傲氣。蘇晏將它拿起,沉重的劍身讓他須用雙手才能持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