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被他吵的時間太久,一時半會兒竟覺得沒人在耳邊說話有點寂寞。
蘇晏望向了窗外,他出生那年,父親在院中栽了一株杏花,而今他從窗口剛好能看見一枝樹杈,綴滿了繁複的花朵,被壓得沉沉向下。
可惜如此美景只有他一人欣賞,而他很快也再沒有欣賞的心情了。
第4章 兵者
“古人雲,止戈為武。武者,內止懦,外止暴,知恥近乎勇。無論武學修為如何,德行始終為武者所看重的品質。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以蠻力欺人,否則和暴徒又有何區別呢?阿晏,你以為如何?”
冉秋慢悠悠地說完這番話,看向院中正反手撐地練下腰的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小腿不要彎啊,年紀輕輕的,柔韌性怎的這麽差?”
蘇晏感覺額上滲出汗珠,腰也極為酸麻,腿更是快沒有知覺了,咬牙切齒道:“冉大人,我以為你此言差矣。方才還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轉眼便為難我了。”
冉秋將茶盞放在一旁,事不關己道:“這是基本功,哪裡勉強你了?”他又仔細端詳蘇晏一番,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往下沉,免得此人偷懶,斬釘截鐵道:“再多半炷香。”
末了,他無視蘇晏的仇恨目光,徑直轉身走了。
雙手撐得發麻,為了使多出來的時間不難熬,蘇晏隻得開始放空思緒。他起先嗅到一點花香,又思及清明已過,風裡都有了濕潤的氣息,偶爾傳來兩三聲鳥鳴,蘇晏調整了呼吸頻率,竟也從這苦練中摸索到了一絲耐心。
待到廊下桌案的香燃盡,冉秋循跡而來時,蘇晏還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冉秋將他扶起,又替他拉伸筋骨,問道:“可還好?”
“後來便沒那麽難捱了。”蘇晏誠實道,又問冉秋,“我似乎於此道上並不精通,只能說天賦平平。父親雖行軍打仗,當年與大內暗衛過招也絲毫不落下風……有道是虎父無犬子,為何我一點也不像他?”
冉秋端了杯茶給蘇晏,退開端詳他片刻後,道:“我與你相處這些時日,也並未覺得你骨骼不適合練武啊,莫非是協調不好?”
蘇晏眼神微妙,欲言又止。他安穩地坐在廊下喝茶,目光停留在那株杏樹上,已經過了花期,於是短暫的繁榮在一場雨後紛紛凋零,被茂密的綠葉取代。
“我聽令尊說,你與你兄弟原本是一母雙生?”冉秋忽然問道,見蘇晏點頭,又自顧自道,“曾經看過一本閑書,上頭寫原本母親十月懷胎罕有雙生子,許是本就同屬一人。既如此,便是將一人的天賦與才能分給了兩人,故而各有缺失十分正常——你於此道不甚精通,那便罷了,興許你兄弟更加適合習武也說不準呢。”
蘇晏伸手撓了撓眼皮上突然發癢的地方,盡量讓語氣平靜:“可他已經不在了。”
冉秋奇道:“哦?”
蘇晏道:“冉大人既然出身大內,應該聽過我兄弟當年走失之事吧?如今已經過去四年,大家不敢說,我娘不願信,但其實我心知肚明,這麽久都找不到,八成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說著說著,眼底竟流露出真切的哀傷來。蘇晏還不懂如何控制情緒,兄弟過早地離開對他而言是個塵封了的打擊,一朝被親口說出,便如同決了堤,這麽久以來的“不去問不去想”以麻痹自己頓時失效。
冉秋訥於言辭,抿了抿唇,最終選擇了緘默。
蘇晏低著頭坐了很久,茶沒有再喝一口。從冉秋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當蘇晏放下茶杯重又站到院中時,明顯眼睛有點紅。
他穩穩地扎了個馬步,自顧自道:“一炷香,我知道。”
冉秋道:“你若實在沒有天分,我去與令尊商量便是,往後練點基礎的就行,其余的時間不如拿去讀書……何必勉強?”
蘇晏直視他道:“不,若是當真如你所說,我這份是被阿錦拿走了,他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很有可能再沒有機會接觸,我更該好好努力才是。冉大人,我一點也不勉強,你莫要心軟,按原定計劃來。”
“阿錦?”冉秋一皺眉,道,“你兄弟……難不成叫作蘇錦?”
蘇晏點點頭,他原本渾不在意,抬眼瞥見冉秋表情有異,疑惑道:“怎麽了嗎?”
冉秋擺手道:“沒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位故人的事。小少爺,你若信得過,待我回到長安之後,想辦法再替你打聽他,如何?”
聽了這話,蘇晏卻並沒有冉秋意料中的驚喜或者感恩戴德。他神色如常,極輕地笑了笑,道:“那便麻煩大人了,靜候佳音。”
冉秋知他隻當自己是隨口一提,並未多言,拍了拍蘇晏的肩膀。
春花開盡,春風十裡,正是一年最好的時候,冉秋卻覺得眼前這少年有些暮氣沉沉。
他的擔憂持續了幾日,隱晦地向蘇致提過一次後便不再說。冉秋教蘇晏可謂盡心盡力,但對方囿於自身,始終無法再上一層樓。
基本功還算扎實後,冉秋便要與他過招,理由是戰場上雖為將帥都免不了近身搏鬥之時,何況普通士卒。而大內暗衛的身手何等敏捷,一開始他撂倒蘇晏時,對方壓根都看不清冉秋如何動作,就目瞪口呆地坐在了地上。他過於驚訝,甚至覺不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