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是殷夫人所贈,就在平哥哥十五生辰之時,聽說是南海那邊兒進貢的物件,她又素來喜好風水……得了這麽個稀罕物,連忙贈給平哥哥了。”
殷夫人是年紀最小的惠陽公主生母,很是得寵的一個妃子,性格大大咧咧的,為人處世卻分外妥帖,出手闊綽,宮裡的宮女宦官對她都很有好感。蕭啟琛這種平時不怎麽和她來往的,也知道她名聲不錯。
韓廣面色凝重道:“正是殷夫人。她或許不知情被陷害了,或許又是別有所圖。那木觀音本身無毒,可軀乾時常分泌一種無色無味的液體,遠觀如同滴水,十分秀麗。這液體卻有古怪,我暗中追查許久,才知道南海那邊有說法,木觀音與紫檀香天生犯克,二者若混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空氣中會生出一種毒素,致人失明。”
蕭啟琛震驚得說不出話,腦中卻飛快地想到另種可能。
蘇晏顯然也想到了,搶先道:“這樣的方法,那宦官不可能想得到,就算別人教他,難道他還能管殿下平時點什麽香嗎?”
“正是。”韓廣道,“太子殿下平素不愛熏香,紫檀要想近身,只能通過提前熏染衣物,浸透其中之後,比熏香讓人好接受得多,但效用卻是一樣的。我猜是殿下身邊的人覺得紫檀寧神,故而沒有阻止,但瑞麒先前是服侍這些的……?”
蘇晏接話道:“殿下很是信任他,不過這些活他似乎還不必親自動手。“
聞言,韓廣蹙眉道:“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此事牽連甚多,而且無一不是大人物,害了殿下,除了趙王得利,還有誰呢……”
他兀自冥思苦想,蘇晏扭頭瞥了蕭啟琛一眼,對方面色如常,說得上平靜,手頭搓著一顆花生米。而謝暉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兩耳不聞天下事地埋頭喝酒,裝模作樣感歎一句:“殿下,這酒你真不喝?入口很辣,回味卻甘醇。”
“越好的酒後勁兒越大,省省吧,仲光兄。”蕭啟琛這話不知是想說給誰聽,他目光遊離了片刻,轉向韓廣,正色道,“韓大哥,照你的說法,木觀音是殷夫人所贈,瑞麒可能是李貴妃的人,而她們二人的利益鏈上捆著一個趙王,於是幕後黑手必是趙王,除此之外,你可有別的人證物證?”
韓廣哽住了,道:“這……”
蕭啟琛接著說道:“若是沒有,就不能信口雌黃。時間還長,左右現在平哥哥還算舒心,沒人打擾他,我們可以慢慢地查。今後我接觸朝政的機會多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還不曾搬離台城,殷夫人那邊,也能找個理由去打招呼——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三言兩語掃清了韓廣最糾結的地方,韓廣豁然開朗,道:“那便多謝殿下了!”
“木觀音這個,我覺得要從當年太……楚王殿下的身邊人查起,”一直沉默的謝暉突然開口,算作和他們已經是一夥,有條不紊道,“紫檀與木觀音,這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當年皇后娘娘那麽要強的個性,難道沒有都查一遍?”
幾人紛紛緘口,誰都知道那年東宮差點被翻了個底朝天,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居然不了了之——對皇后而言是多麽響的一記耳光,以至於她後來都時常敏感過頭,一點小事便弄得喜怒無常,還牽連了蕭啟琛。
當下蕭啟琛卻沒事人似的,把那顆花生米塞進嘴裡,含糊道:“知道了,改日我去問她。我就不信她一心想抓出害了平哥哥的真凶,還要欺負我。”
最後三個字軟糯糯的,帶著點賭氣的意味,蘇晏差點沒繃住笑出聲。
韓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隻覺得比自己小太多的六殿下此刻過於雲淡風輕,反倒讓自己覺得太陌生了。
“總之,”蕭啟琛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道,“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大家都不要輕舉妄動。韓大哥,我知道你為他鳴不平,但意氣用事往往會適得其反。”
韓廣怔怔道:“……是,是,殿下教訓得對。”
蘇晏忍俊不禁,覺得蕭啟琛這副樣子實在可愛,伸手在他後腦杓上一揉,也不顧以下犯上,喃喃道:“你啊……”
這半句話一出,謝暉的眼神立刻變得微妙了。然而沒人理會他的微妙,蕭啟琛把蘇晏的手扯下去,嘟囔道:“你別老是摸我頭,小時候母妃說了,男兒不摸頭,這可是原則問題。蘇晏,你笑什麽?很有趣?”
他碎碎念的時候才真的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蘇晏聽話地收回手,目光仍是柔和的,盯得蕭啟琛不好意思,耳朵一熱,別過頭不再說話。
煙雨樓外楊柳依依,夜幕低垂,星沉四野。
幾人在此作別,謝暉仍舊不肯直截了當地回丞相府邸,與蕭啟琛定下了七日之約,韓廣秘密離去,悄然得好像他從沒來過。
“你回宮嗎?”蘇晏目送謝暉離開,自然地對蕭啟琛道,“我送你?”
蕭啟琛眼波一轉,到嘴邊的“不回”被他咽了下去,朝四周一看,輕快道:“行,你送我吧。我想騎你那匹馬。”
習射之時,蘇晏黑馬紅衣銀甲,少年英姿勃發,攫取了全場的注意力。黑色駿馬是蘇致送他的,名為“驚帆”,相傳為八駿之後,還未曾到一匹馬的黃金年齡,已經足夠上戰場了。蘇晏牽過它,拍了拍馬鞍,道:“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