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也懶得跟這人虛與委蛇,徑直道:“謝暉,我知道當日你父母的冤案是謝公大義滅親,也知道那件事之後你與他再無多的話說。但他仍是你祖父,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現在謝家式微,他門生雖多,加在一起也不如你讓他安心。”
謝暉怒極反笑,道:“殿下今日是來當丞相的說客嗎?若是如此,不必多言了,不送。”
蕭啟琛也不廢話,站起身,將茶杯放了回去:“你父母是自盡,並非官兵虐待。丞相大人這些日子一直在重新查案,還他們的清白的詔書過幾日便公布了,最近兩天朝堂上都在說這事……你,再多想想吧。”
他一拉蘇晏的手,自然無比地將人拖了出去。
等到走出霞山書院,蘇晏才問:“是之前謝大人的冤案麽?”
就在不久前轟動整個金陵的大案子,左相謝軻之子謝維綺赴宴回家途中,與人起了口角。兩邊都不好惹,幾番說不到一起竟然動起了手,混亂中另一方有個人被推了把,腦袋磕在牆角的一塊石頭上,當即就咽了氣。
按南梁的律法,私鬥致人死亡雖然不光彩,但畢竟罪不至死。這事就蹊蹺在死者居然是吳王殿下的至交好友。
吳王殿下乃當今的皇弟,情同手足,去自己皇兄那兒又哭又嚎,非要給謝維綺定罪。案子從金陵府衙轉到廷尉,最後是蕭演親自審的。謝相最終是妥協了,爭取免了償命,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兒子兒媳被判流放臨海。
兒子兒媳走了,孫兒也對謝相充滿仇恨,不多時就也離家出走。可憐謝軻三朝元老,輔佐幾任帝王都沒見愁苦,經過這事,本就花白的頭髮全白了。
本以為案子告一段落,但流放途中還沒走到臨海,謝維綺突然離奇地死了,夫人也隨夫自盡,臨終前手中攥著謝維綺血書,上頭寫的全是冤情。
此事一鬧大,皇家臉面都被丟盡了。禦史借此機會提出重審這個案子,又找來那日兩邊的人證,廢寢忘食地審了好幾日,終是查明,謝維綺在此事中壓根就不是主使,甚至還是個勸架的,簡直六月飛雪。
蕭啟琛點點頭:“換做是我,也會生氣這麽久的。哎……就知道他不會同意,我這會兒一個門客沒有,上朝也說不上話,拿什麽跟豫哥哥比?我看父皇還是想等我的笑話,於他而言,這就是一場鬧劇。”
蘇晏:“那可未必。”
他指指身後,蕭啟琛疑惑地扭頭去看,卻見謝暉站在書院門口,盯著他倆,皺眉不語。他扭捏半晌,道:“……真要替我父母昭雪?”
金陵,煙雨樓。
那日兩人在此地密謀,年輕的野心露出一個苗頭後又迅速地被按了回去。這會兒席間多出第三人,還是幾碟小菜,茶水卻換成了一壺新豐酒。
謝暉挑剔地拿著筷子把碗碟一一點過,嫌棄道:“好歹是個皇子,請人吃飯就這手筆?四十年的女兒紅有沒有?寒酸得要命,還想收買我,殿下,你想得太美了吧?”
蕭啟琛加了塊蝦仁給蘇晏,頭也不抬道:“愛吃不吃,我就這麽點錢。承嵐殿上下十幾張嘴等著吃飯,朝服、常服、日常開支都是錢,好不容易存了點兒,全用來孝敬太傅和討好父皇了。你想吃香喝辣啊?還不趕緊替我謀劃。”
謝暉癟了癟嘴,和蘇晏碰了下杯,對他道:“殿下對你也這麽摳門嗎?”
蘇晏笑道:“我不用他‘打點’,謝大人,日後有你相助,阿琛吃得好些了,自然有閑錢和你去吃喝嫖賭。”
“我和祖父,其實也並非不共戴天,只是現在巴巴地回去裝沒事人似的當我的大少爺,良心不安,也對不起父母。”謝暉沉吟片刻,道,“殿下找到我,應當是已有了自己的圖謀,不肯置身於虎狼之中,對嗎?”
蕭啟琛坦然道:“與虎狼為伍,自是要比他們更狠。”
謝暉看他的目光立時便複雜了起來。蕭啟琛才多大年紀,到底是天家的孩子,生來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蕭啟琛見他目光有異,坦然道:“朝堂就是如此,就算你什麽也不做,也總會有一天擋了別人的道。若要明哲保身,必要時一定得先下手為強。我就算不願與人爭,但也不想死,或者落得個……終身殘疾。”
他話裡有話,蘇晏眉頭一皺,出口卻道:“陛下對你真要如此殘忍嗎?”
蕭啟琛聞言一笑,又給蘇晏倒了杯酒:“他要真時時刻刻對我護著寵著,我才該擔心口蜜腹劍。他明明知道儲君之位對趙王是一塊經年累月的心病,仍舊把我扔了出去,恐怕……不是想成就趙王,就是想……給我一個機會。”
要麽趙王迅速地解決了蕭啟琛,踏著骨肉的血走到最巔峰,一步一步成長為帝王需要的樣子;要麽蕭啟琛才是更被看好的那個,不逼一把,怎能讓他顯出本性?
蕭演在賭,賭這兩個兒子,誰才應當在他百年之後坐上龍椅。
手足相殘雖然無情,卻在歷朝歷代刻意或委婉的鬥爭中說明這才是長遠之兆。哪個強者不是踩著旁人的屍骨上位?一將功成尚有萬骨枯,何況是帝王?
見蘇晏若有所思,蕭啟琛把他的杯子往他手裡一塞,道:“父皇不準我飲酒,你們兩個喝吧,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