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站起來:“意外?”
蘇晏做了個吞咽動作,那方才夢中舒展開的眉又有點皺了:“你不是……在宮裡……怎麽突然出來了,有人跟著沒?”
蕭啟琛示意他看門口,那兒齊刷刷地站著好幾個禁軍侍衛。蘇晏起身把藤椅讓給他坐,自己搬了個凳子,又給蕭啟琛倒茶。因為左手不便,他剛舉起茶壺,就被蕭啟琛拿了過去。蕭啟琛給兩人倒了茶水,見桌上放的柿餅,破天荒地沒去拿。
“不喜歡吃?”蘇晏問道。
蕭啟琛搖搖頭:“沒心情吃,你手怎麽了?昨天不是說沒受傷嗎?”
蘇晏道:“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傷口不深,昨夜回來就處理過了,王伯太過擔心,給我纏了好幾圈……弄得行動怪不方便的,真沒事。”
聽他這話,蕭啟琛隻“嗯”了聲,然後就不說話了。
他今天寡言得太過反常,蘇晏暗想可能還是被刺客嚇到,說話比平時更輕言細語,把朝會後聽人說的事跟蕭啟琛一對,頓時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蕭啟琛眼淚汪汪是裝的,一夜噩夢卻是真的。
“……夢見你被一刀劈成了兩半,被他們兩個拖在馬後面拉了十多裡路,還有你被砍掉了手腳,放在路邊……我一閉眼都是各種各樣的殘肢碎塊——”
蘇晏聽得頭皮發麻,感覺四肢百骸都被他說得隱隱作痛,不由得出言打斷道:“好了,不要再說了,都是夢,你看我全須全尾的,你就不要再想了。”
蕭啟琛語無倫次地倒了一通苦水,終於冷靜下來,對蘇晏道:“昨天那兩個人在金陵郊外動手,想必是根本沒有打算要取我性命的,他們可能跟了我很久,才知道我去了平哥哥府上,而且沒有帶隨從——但既然如此良機,為何不在我們回城半途下手,那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才真的跑不掉。”
蘇晏前夜就想過諸多不妥,聞言接口道:“而且他們聽到金吾衛的聲音就跑了,我和他們交手,功夫也不差,不至於啊……”
蕭啟琛警惕道:“難道只是想警告我?”
蘇晏懂了他言下之意,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面寫了個“趙”字,蕭啟琛搖搖頭:“憑他的手段必定會一擊即中,哪會讓我有機會在父皇面前哭半天。”
“這要是個警告的話……又是在警告什麽呢?難道是讓你……不要再去楚王府上?”
此言一出,蕭啟琛頓悟:“他們就是要讓平哥哥再也不問世事。太子雖被廢,對他忠心耿耿的那些人都在,他們要斬斷我和平哥哥的聯系,然後再孤立我。一個小小的皇子能做什麽,還不是只能聽他使喚!”
蘇晏暗暗吃驚,他隻提了一句,蕭啟琛卻想到了這些,倒是真讓人刮目相看。只是其中有些話是蕭啟平剛對他說過的,倘若沒有聽到,怎麽會把握得這樣精準?
“應該是晚晴。”在蘇晏即將開口時,蕭啟琛篤定道,替他把想說的都說了,“我這就想法子查她。剛好父皇派給我兩個暗衛,聽說除了武林裡叫什麽……的一個門派,他們是最好的刺客,想必刺探情報也十分在行。”
暗衛,蘇晏突然想到冉秋。三年之約已到,他卻沒有從長安回來。想到這點,他心頭略微不安,而這不安最終沒能戰勝當務之急。
其他閑話沒說多少,蕭啟琛剛要回宮,卻下了雨。
深秋的雨能是什麽樣,惟獨這一場尤其聲勢浩大,幾乎要趕上盛夏雷雨的氣勢。黑雲壓城一般,惟獨天邊一道金光,這景象著實奇異。蕭啟琛走不成,隻好跟蘇晏呆在廊下,隔著一道雨幕,靜靜地欣賞秋冬之交的庭院。
“……阿晏,你今年生辰我又不在呢。”蕭啟琛忽然歎息道。
雨聲太大,蘇晏沒聽清,身子朝他那邊微微傾斜,認真道:“什麽?”
蕭啟琛想到他剛才小憩的樣子,唇角輕揚,笑道:“沒什麽,我昨天回宮之後才知道後怕……大約是你在的時候,我……”
就相信會被保護得安然無恙。
他沒說出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蘇晏不再問,改口道:“你要不要吃糖?柿餅也挺甜的,我記得你以前喜歡。”
下雨的黃昏坐在一起,倘若不是兩人都滿腹愁思,蕭啟琛真要以為時光倒流。
可惜他們被世家光環壓著,無論如何隻得負重前行。年少時的無憂無慮在幾年光陰後迅速煙消雲散,仿佛那只是一枕南柯,夢醒時分只能遺憾,再也回不去了。
金陵城自入秋之後再沒見過這樣的大雨,謝暉剛從書院把剩下的行李收拾了就猝不及防被澆成落湯雞。他苦大仇深地盯了一會兒被淋濕的鞋子,最後決定先躲一躲。
他抱著被謝軻一頓好打的準備回去,結果爺爺隻抓著他老淚縱橫,謝暉遭此待遇,心頭最後一點怨懟徹底被埋葬。他鬧了這一通脾氣,著實長進不少,也知道逝者已矣,若再不珍惜眼前人,或許哪天連後悔都遲了。
這時期心情複雜,又被大雨困在一間酒館,愁上加愁,謝暉頓時更鬱悶了。
他叫了二兩酒來暖暖身子,剛喝了口,忽然聽到身後一桌有個清脆女聲道:“小二,拿你們這兒最好的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