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般不會拋頭露面,何況是在大男人群聚的酒館。謝暉不著痕跡地挪了個位置,從懷中掏出一塊打磨光滑的銅片——這本是他拿來逗書院那群熊孩子的,卻不想陰差陽錯派上了用場,正好能看見後頭那女子的影子。
謝暉看不真切,只見她一身白衣,又戴了鬥笠,活像個披麻戴孝的寡婦。他心下好奇,連忙借著小二上菜時,挪到四方桌另一側,做賊似的偷窺起來。
那女子摘下鬥笠放在桌邊,露出張姣好的面容,她眼下一顆小淚痣讓謝暉想起了蕭啟琛。女子心無旁騖地喝酒吃菜,好似餓狠了,風卷殘雲般掃蕩完畢後,摸出一錠碎銀放在桌上,朗聲道:“小二,結帳!”
隨後她站起來往外走,剛到門口,忽然被迎面而來的兩個大漢撞上。謝暉被她背對著看不真切,卻也清晰地見那女子渾身一抖,接著往後退。
他剛想站起來,突然發現其中一個大漢很有辨認度——是個獨眼龍。
獨眼龍粗暴地抓住女子的一條胳膊,對周圍人凶惡道:“看什麽看!我主子的小妾偷跑出來要和情郎私奔,這不要臉的賤女人,享盡榮華富貴,這會兒想跑?!哪有那麽容易!識相的就快跟老子回去,主子不罰你!”
那女子就跟春天的柳絮一般輕飄飄,被他們抓著拖走了。外面雨聲越來越大,謝暉咬著酒杯邊緣,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見過獨眼龍。
此人方才說的那些話,說明他可能是個大手,主子非富即貴。
謝暉迅速地把認識的人過了一遍,這些日子他鮮少拜訪達官顯貴,定是出走之前見過。而他印象這麽深,說明獨眼龍的主子去過相府不止一次,八成還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如此一來……他的記憶中,好似所有的線索都被理清——
酒杯猛地滑落,陶瓷破碎的聲音喚醒了謝暉的理智,他連忙結了帳,不顧自己的行李和外頭大雨,匆忙把頭一護就跑進雨幕中。
謝暉一路小跑,唯恐耽誤大事似的,他先往台城方向,又覺得自己這狼狽樣子恐怕連西掖門都進不去,趕緊改往平遠侯府。一來一去的,等謝暉抵達侯府時,全身徹底濕透,衣物黏答答地粘在身上,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他顧不上寒冷,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嚨似的,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口中喊:“蘇晏!蘇晏!我有事——”
謝暉拐了個彎,看見廊下坐著的蕭啟琛和蘇晏,頓時安心了。他忙不迭地把那口氣喘勻,然後發現新天地似的說道:“我剛才在酒館,看到趙王手下那個獨眼龍了!”
第16章 人證
“什麽獨眼龍?”蘇晏不明所以地問。
謝暉接過管家遞來的帕子潦草擦了把臉,他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恨不能多生幾張嘴好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又或者直接讓蘇晏和蕭啟琛鑽到他腦子裡自己看,還省得組織語言。
蕭啟琛略一思考,道:“他府上有個打手的確是獨眼,我上次去趙王世子的生辰宴時有過一面之緣。此人看著太過凶惡,聽人說是趙王從江湖上招來的。”
謝暉忙點頭道:“趙王殿下出行時他必定緊隨左右,此前趙王頻頻拜訪我祖父,故而我見過多次,今日在那酒館看到他們擄走那女子,一下子就想了起來——那女子可能是偷跑出來被抓回去的。”
“我這個皇兄沒有強搶民女的習慣,對除了皇位之外的東西向來也沒有太寶貝,這次這麽緊張一個人……”蕭啟琛想著想著,忽然莫名地笑了一下,“看來這女子知道他的秘密。”
謝暉饒有興致地問:“哪方面的?”
然後他遭到蘇晏和蕭啟琛一模一樣的白眼,知趣地緘口。
蘇晏道:“若是這女子被他關起來,我們要怎麽從她嘴裡撬出話?能不能接觸到都是個問題。”
“這不必擔心,父皇剛分給我兩個暗衛,此事可交給他們去查。我唯一的顧慮是暗衛效忠父皇,我這些小動作他們不敢拒絕,但會不會稟報父皇。”蕭啟琛憂心忡忡道,“若是那女子知道的……剛好是我們在查的,那我就怕父皇不知道。可倘若並非‘那事’,父皇恐會懷疑我結黨營私,構陷皇兄。”
蘇晏按住他的手,在掌心輕輕捏,聲音波瀾不驚:“賭一把。”
蕭啟琛長久地望向他,妄圖從那雙眼裡看出別的情緒,而蘇晏直視堅定地回應他,目光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或者動搖。他松開蘇晏的手,歎了口氣,抬眼瞥過平遠侯府的屋簷,心道,“管他的呢,反正我也沒什麽好失去的。”
咬著下唇,蕭啟琛道:“那……就這樣吧。”
黃昏時分一場雨下了半晌,而今終於有收住的意思。梧桐樹的黃葉落滿整條街,蕭啟琛走出去時,侯府外的馬車正候著他。
他坐上去,又掀開簾子,看見旁邊那個陌生侍衛,問道:“你叫什麽?”
“殿下稱卑職天慧便可。”
蕭啟琛笑了笑:“你們是以三十六天罡為名?”
天慧道:“殿下目光如炬。”
蕭啟琛道:“趙王殿下後院最近起了火,跑了個小妾,那姑娘我看著像另有隱情,你若方便,和你兄弟去問一下。要是稟告父皇,我也無所謂,但讓他知道皇長子連自己的妻妾都管不住,可能有點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