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的戰火前所未有的猛烈,但卻奇異地沒有燒出更廣的范圍。
這支被趕鴨子上架的驍騎衛預備役訓練有素地包抄、攻城、突襲,配合七郡外軍,強悍地發揮了他們新鮮的戰鬥力,踩在前輩的血肉之軀上一步一步地向前,從沒想過後悔。
所有的更新換代總充滿了痛苦和希望,蝴蝶破繭,鳳凰涅盤,人又何嘗不是?
八月初一,漁陽城收復。
大軍繼續北上,突厥人不知這些漢人哪來的精氣神,跟半年前落花流水的那堆老弱病殘不可同日而語,紛紛自亂陣腳,哭爹喊娘。
之後是幽州、冀中,一路高歌猛進,終於在金秋十月,北地風雪大作時,雲門關經過三日血戰,終於回到了南梁軍隊的掌控之中。
四野歡呼,突厥捏著鼻子撤軍到關外的蒼茫裡。
呼延圖此次被蘇晏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他的短板即刻暴露了出來。此人在金陵為質時學了歷代兵書,但終究只有皮毛,比不上蘇晏自小耳濡目染,他退回陰山王庭,然後言辭懇切地給蕭啟琛寫了一封國書。
並未求和,而是稱臣——呼延圖能屈能伸,倒也稱得上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但他這次又大錯特錯。
南梁的新皇不是蕭演那作風,能夠因為一點眼前恩惠就心滿意足。蕭啟琛一面開開心心地同意了,一面給蘇晏遞了封密信,讓他凱旋時將精英部隊留在雲門關,待到金陵慶賀開宴,那邊即刻出兵。
用蕭啟琛的話說:“既然突厥一而再再而三撕毀和約,今次我軍也別把他們稱臣之事放在心上,該打就打,千萬不要客氣。”
沈成君對此感慨萬千:“小陛下此舉,深得我心。”
至於雁南度如何在一年內三次奇襲突厥王庭,把草原上幾個部族攪了個雞犬不寧,提到“驍騎衛”從此聞風喪膽,那就都是後話了。
大軍終於凱旋,而金陵已到初冬,用一場小雪迎接了遠方的歸人。
朱雀大街兩側擠滿了前來慶賀的百姓,戰火不曾蔓延到金陵,但他們臉上分明也盡是歡喜,翹首盼望,等待大軍入城。
按原製,大軍應從城門外的南苑駐地一路行至太極殿前廣場處,接受皇帝親臨的犒軍儀式,各加封賞,此後回到駐地才算完。當中繁文縟節自有太常卿帶人前來料理,他們只需按照指點不出岔子就行。
南苑鬧哄哄的,一群剛從戰場回來的小夥子們生平還沒見過這麽複雜的陣仗,手足無措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鬧得整個駐地都不得安寧。
商陸有年頭沒回過京畿,很不能適應地拉著沈成君問東問西,兩人一路檢視著普通軍士的裝扮,一路走向帥帳。
因為四下摩肩接踵,沈成君被一個人撞上時並未感覺多麽不妥,隻扶住了這冒失鬼。他正要玩笑幾句,抬眼見到本尊,猛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由分說單膝跪地:“臣叩見陛下。”
一旁的商陸聽了這聲,大驚失色地也看向那人。
他對蕭啟琛的第一印象是個頗為清瘦的青年,沒有傳聞中心思縝密的樣子,更不顯得陰鷙或深沉。
還在初冬,新皇卻已經穿得比他們這些皮糙肉厚的將領都厚實多了,五官俊秀得幾乎有些陰柔,聞言眼中光亮一閃,唇角翹起,矮身扶起了沈成君,開口時聲音也溫柔,春風化雨似的,入耳十分舒服。
“沈將軍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你小聲些別讓其他人聽見了……我偷偷來的。”
言罷,蕭啟琛轉向商陸,隱晦地打量了一圈,道:“想必這位是燕州軍的統帥商將軍吧?久仰大名,今次奪回涿郡,燕州軍功不可沒。”
他說話自是輕言緩語,帶著金陵城中世家公子的一點矜持,商陸不敢怠慢,連忙也行禮:“臣商陸參見陛下。”
蕭啟琛又朝他笑了笑,望了周圍一圈,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壓低了聲音:“阿晏呢?”
沈成君露出“又來了”的無奈表情,歎了口氣,指往點將台的方向。蕭啟琛歡快地拍了把他的後背,全然沒有尊卑之念一般,然後就朝那邊跑去。
商陸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與陛下如此相熟的嗎?”
“哪能呢?”沈成君意味深長道,“我都是沾了大帥的光。”
商陸想不出此間關系,隻覺得沈成君話裡有話。但他很快便沒空思考了,方知吆喝著要整軍,商陸與沈成君連忙前去。
點將台上,蘇晏站沒站相地倚著軍旗旗杆。他好似有些累,耷著眼皮注視下面忙來忙去,已經進入最後的階段,等午時一到,他們便能出發前往台城。
想到這裡蘇晏又經不住漏掉三分心跳,他抵達金陵至今忙得腳不沾地,還沒有空余和皇城內的人通個信。他攢了一肚子問題,迫不及待地想見某個人,卻又有點近鄉情怯。
蘇晏輕輕歎了口氣,他模糊地聽見傳令兵通報了什麽,以為是即將出發,連忙站直了,望向下面整齊的軍隊,清了清嗓子。
便在此時背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蘇晏正要側身查看怎麽回事,忽地一陣小風拂過,他立刻就被砸了個正著。
蘇晏一愣,身體先於思維地抬手摟住撲過來的人,鼻尖立刻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他呆呆地任由那人箍在腰間的手越收越緊,越過肩頭望見台下將士們的驚詫和疑惑,被初雪停了後的陽光一曬,霎時腦中空白,什麽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