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明一邊向往去南苑大營練習騎射,一邊又覺得他們二人的相處太奇怪了,半晌沒說話,吃了小半碗飯才恍然大悟——
“一家人”“喜歡”“白頭到老”,並非好像……而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他手中的碗轟然墜地,摔得四分五裂。楚王府中的下人們連聲告罪,紛紛上前幫他收拾碎片,蕭啟明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蕭啟琛隨口問道:“吃飯手滑了?”
蕭啟明:“我……嗯……我沒,皇兄,你之所以不納妃……大司空他們連著催了這麽多年也沒動靜,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突然又提起了之前的話題,這一回蕭啟平忍俊不禁,旁邊的賀子佩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四下倒沒有取笑啟明的意思,隻覺得他十分耿直,紛紛無可奈何,一臉寵溺。蘇晏則滿臉茫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隱約察覺到與自己有關,但卻不好插嘴。
蕭啟琛似是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終於明白後,竟端正了神色,再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誠懇道:“就因為這個……其實我並非明君。”
啟明一皺眉,卻道:“四海昌平,多年無戰亂與饑荒,這不是皇兄的功績?難不成非得子孫繞膝才能稱得上明君嗎?我覺得不是這樣,太傅曾說相守不易,皇兄你求仁得仁,這是私事,和江山一點關系也沒有。為人君,功過自在千秋,但願意與誰在一起,還要聽旁人的意見嗎?”
他很少在人多的場合談論自己的見解,縱然林伯庸常誇啟明的想法十分超前,應當多少受了他的影響,蕭啟琛卻是難得實打實地見識到。此刻他聽啟明這麽說,忍不住心中一暖。
“你能這麽想自然最好。”蕭啟琛對他道,他無論何時都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這天的嚴肅就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江山遲早都是你的,等你日後身居高位,我也希望你能堅持如此,切記不要被俗人的想法左右。”
落雪無聲,闔家團圓的日子,蕭啟明第一次見自己皇兄這樣認真的神色。
後來等他坐上皇位,才明白蕭啟琛口中的“俗人”是什麽意思。他們貴為帝王,在萬人之上,仍有許多事身不由己。而蕭啟琛能頂住那麽多的壓力與蘇晏相守,其中困難是他無論如何想象不到的。
直到那時,他驀然回首,驚覺那目光中的溫柔多麽難得。
嚴肅的氣氛逐漸散去,惠陽撿了自己家中事來說。
沈成君最近值守換班去了洛陽,她大好節日在將軍府百無聊賴,說著說著又怪罪起了蘇晏,他那個什麽將領輪換的軍製害苦了自己。
“琛哥哥,你怎麽能厚此薄彼!”惠陽最後一錘定音道,“自己成天跟大將軍縮在西殿烤火取暖,我卻要獨守空房。”
蘇晏隻得先領了公主的怪罪,與蕭啟琛對視一眼,道:“那要不……臣明日啟程前往洛陽,把沈將軍換回來?”
惠陽忙道:“哎,別……別!大將軍,你一走他又要變著法子折騰我們。你不在金陵的時候,琛哥哥老想得出各種沒頭沒尾的新政——求你了,為了文武百官平時少些麻煩,還是留在金陵吧!”
蕭啟琛抿著嘴一言不發,蘇晏好奇道:“他怎麽了?”
惠陽來了精神,道:“聽夫君說,前些日子你不是巡查雁門關去了麽?他覺得那些江湖人太過吵鬧,成天沒個正經營生,下令要管戶籍的官員去將各門各派登記造冊,今後衙門不批準,不得四處打著切磋、以武會友的旗號尋釁滋事……”
他想到蘇錦那狗脾氣,頓時頭疼:“這怎麽行,萬一適得其反他們可是要鬧的。”
“是啊,多虧謝相勸住了,”惠陽拍著胸口心有戚戚道,“大將軍,你管管他,別讓他成天想一出是一出了。”
蕭啟琛百口莫辯,旁邊蕭啟平不疾不徐地添亂道:“我看也是,整個台城只有你說話他還聽了,為了無辜朝臣,將軍你還是多陪他吧。”
蘇晏笑過了,卻正色道:“陛下自己有分寸,不必我多說什麽,非要到了存亡之際,我義不容辭。不過天下太平,兒女私情稍微放在首位也無妨。”
他們幾個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蕭啟明坐在旁邊,覺得自己好似懂了,又好似沒理解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插不進話,憤憤地想:“這是在欺負我還不經人事了?”
直至酒過三巡,蕭啟平借口自己微醺了先走,余下幾人也紛紛離開,各自去到博望苑中的廂房歇息。
蕭啟明最後一個走,他離開時回頭望了一眼,蘇晏拿過搭在架子上的大氅,把蕭啟琛圍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兩個人並著肩坐在流碧軒臨水一側的柵欄上,蘇晏摟過蕭啟琛的肩膀,靠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什麽,蕭啟琛便笑起,側臉線條隱在光影交界處,唯有眉眼,映出點點水光,好似裡面就是一個太平盛世。
他們的剪影落在蕭啟明眼中,他靜靜地在原地站了會兒才轉身離去。此去經年,啟明無數次想起這畫面,隻覺得大約古人雲“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如此。
“喝了酒就不該吹風。”蘇晏點了點蕭啟琛的鼻子,“待會兒又要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