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鳶說到“兵書”時,蕭啟琛已然色變,聽他說完最後一字,他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聲音都變高了:“柳文鳶,你可知你正在談論的是當朝丞相!”
“不錯,殿下,他府中有大量和呼延圖通信的痕跡,以回紇文字寫就。殿下若不信,可讓天佑去偷了來破譯,屆時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聽來猶如天方夜譚,但的確,南梁這個爛攤子是從謝軻過世後才逐漸地越來越破,直到如今一發不可收拾。
他有恃無恐的模樣讓蕭啟琛感覺很不舒服,他杵在原地半晌,突然拿過另一個空杯子倒滿酒,一飲而盡,然後對柳文鳶道:“……你告訴我這些,總不是圖我以後有機會坐了龍椅,再賞你些別的東西吧?”
柳文鳶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另有隱情,殿下,您欠了我這個人情,以後總有時候來還。望殿下有情有義,莫把我給的這個秘密忘了。”
蕭啟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選您,”柳文鳶站起來,放松地活動了下筋骨,看向蕭啟琛的眼神竟然有信任,“是因為有些東西只有通過您才能給我。”
直到幾年後,蕭啟琛才知道,他和柳文鳶的這個交易,他要付出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甚至隻用動動嘴皮子,但對柳文鳶而言,卻救了他的命。
同柳文鳶分別後,蕭啟琛連忙把這事布置下去。日落之後,天佑潛入相府,只花了三個時辰便依言找到了那通信的痕跡。
有些殘損了,似是燒到一半緊急救下,余下的用奇怪的異族文字寫就,間或夾雜著漢文,蕭啟琛完全看不懂,又暫時找不到人手,隻得等天亮後把謝暉揪過來問。
他發現自己驀然對於這些莫名其妙的逆轉消息接受度變高了,許是經歷過這些年的七七八八,朝堂這攤渾水再怎麽攪他都不會驚訝。如今能牽動蕭啟琛情緒的,無非蕭演手頭一封遺詔,但他後知後覺,原來他自詡一顆私心不為旁人,卻依舊憂心著大梁的千裡江山。
只因為他姓蕭,就有了無法言喻的責任感。
蕭啟琛坐在燈下,將手頭那幾封殘書翻來覆去。
這些好似全是蘇晏潛移默化給他的,什麽社稷,什麽百年基業,還有玄之又玄的擔負,甚而至於“身不由己”的宿命感。
他起先想要江山,出於對自己遭遇不公的怨懟和憤恨,而今……蕭啟琛卻真的不忍見江山未來陷入滿目瘡痍,不被看好如何,庶出又如何,放眼整個金陵,好似也沒人比他更能夠、也更有資格去搶過這個重擔了。
蕭啟琛認命地想:“他平定北境,那我還他一個河清海晏,錦繡山川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真是把我腦子裡的水都榨幹了……
第53章 誘敵
通寧三十七年,新春伊始,從雲門關燃起的星點戰火迅速燎原。
正月十五,漁陽失守。
二月二十一,涿郡失守,南梁軍退至范陽。
三月初三,上巳佳節,幽州全境幾乎都慘遭蹂躪。
“殿下還沒有回信嗎?”方知走進中軍帳,滿臉都是灰塵汙垢,他隨手摸了把,抓起桌案上一個水壺喝了幾口。
蘇晏坐在當中,還未回暖的北方,他脫了沉重盔甲,露出半邊身體,任由軍醫給自己包扎:“他倒是有了頭緒,但缺少證據。之前楚王和陛下起了衝突,陛下遷怒阿琛,如今見都不想見他,更遑論……嘶——”
他喊了聲痛,軍醫卻置若罔聞,對待牲口似的把他脫了臼的肩骨“咯嘣”一聲接了回去。蘇晏不動如山,咬牙切齒地把後半段話憋出來:“——聽他解釋亂七八糟的一堆。”
方知面露難色,茫然道:“聽大帥這話,小殿下已經知道了何人是朝中蛀蟲,只是沒機會面聖,更不能輕舉妄動?”
“嗯,”蘇晏把半隻袖子重又套上,對軍醫愛答不理,連句感激也無,“朝堂裡這些年被陛下的疑心病攪得一塌糊塗,誰都不敢說誰是忠心耿耿,饒是我,又拚命又賣血的,也並非為了陛下……廟堂尚且如此,民間又情何以堪?”
他淡淡的幾句話,道盡了南梁如今內憂外患中最亟待解決的一環:上下心不齊,如何能打勝仗。
而這話若是傳到太極殿內,蘇晏這個主帥必須首當被問責。快三個月了,梁軍雖然負隅頑抗,還是節節敗退,他寫回去的戰報說得口乾舌燥,不外乎兩個原因:兵力不夠,外軍並無鬥志,甫一上陣就倉皇逃竄。
范陽守軍不足五千,蘇晏動用虎符,調動了兗州的兵力,但增援還要等。如今突厥攻下幽州全境,士氣正盛,必須避開正面衝突。
“不說遠了,就想想涿郡一役吧。”方知苦口婆心地勸道,“幽州軍此前遭遇那樣的血戰都沒後退,那群並州軍跑得比兔子都快……大帥,你覺得還能怎麽辦?陛下這是讓你帶著一群錦衣玉食的少爺去與野狼搏鬥啊!”
把並州那群老弱病殘比喻成“少爺”,蘇晏這個正兒八經錦衣玉食的都替他覺得好笑,於是唇角不著痕跡地一挑:“無妨,我去找趙王殿下商議吧。”
方知見他是死活聽不進去,氣得齜牙咧嘴,恨鐵不成鋼地一甩袖子,出中軍帳找雁南度訴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