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眉角一跳,直覺他下面要說的話會讓自己發怒,先念念有詞了一番清心靜氣訣。
“……臣以為陛下從前是沒有母妃做主,如今應讓太后主持選後納妃之事。我朝歷代先帝俱是子息單薄,萬望陛下引以為戒。”王狄言罷,四下響起附和之聲。
蕭啟琛望向蘇晏,對方最近因為那些流言精神不濟,也不愛隨時入宮了,這會兒盯著自己的靴尖發呆,全然沒聽到一般。他稍作思考,覺得蘇晏應當不至於難堪,而是被提起了傷心事,和那些年被父母之命綁架著拜堂的無知心思。
於是蕭啟琛再看王狄時,隻覺得哪哪都不順眼起來:“朕知道眾卿以為家事也是國事,但惟獨選妃急不得。”
王狄:“陛下,是皇嗣為重……”
蕭啟琛打斷他道:“不勞大人費心,朕自己有分寸。”
這些提起來蕭啟琛就頭疼,偏生還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
蕭啟琛的風寒剛剛痊愈,懶得聽他們再七嘴八舌地討論哪家女兒年紀正好,拍板道:“列位既然今日這麽有熱情,不如還是說一說軍製改革?朕以為宜早不宜遲,有異議嗎?”
刷拉一下轉移了諸位的注意力,那些吵嘴此刻聽上去悅耳多了。蕭啟琛的余光瞥見蘇晏十分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心裡的煩躁莫名也消退了點。
但這對他而言的確是個亟待解決的大問題,蕭啟琛想了一圈,在所有能不傷害到蘇晏的法子中挑了一個他認為最穩妥的。
豈知他還未說出來,蘇晏卻提前一步找到了他。
第65章 廝守
“你要不……”
“想都別想。”
蘇晏方才說出三個字,就被蕭啟琛一口回絕。
他愣愣地望向蕭啟琛,此時禦花園內春風乍起,還有些涼意,冬日裡休憩過的涼亭四周帷幔都拆掉了,蕭啟琛背後便是一片荒涼的池水。說來奇怪,分明已經過了雨水,花園還是一派冷清。
見他半晌不說話,蕭啟琛道:“阿晏,我煩的事情已經很多了,惟獨納妃選後這一件不在考慮的范圍內,你就不要跟他們一起戳我的心窩子了好嗎?”
蘇晏又是長久的沉默,才試探道:“此事我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我介意。”蕭啟琛哭笑不得,坐在涼亭一側,抬眼望向蘇晏,無奈道,“阿晏,心裡這麽大的地方,只能裝一個你,哪還有別人的位置。”
他明顯觸動了,眼瞳微微收縮,然後抽了抽鼻子,露出個安然的微笑。蘇晏不善言辭也並非一兩年了,此刻他當說不出什麽好聽的來,可他坐在蕭啟琛旁邊,拉過他的手,撫摸幾條清晰的掌紋,半低著頭看上去有點害羞。
“死生都經過了,我自然信你,只是……”
如今你是什麽身份,日後說出去,旁人知道你委身於一個男人,我就算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也不願讓你被世人戳脊梁骨啊。
蘇晏說不出話,他隻覺得怎樣都會傷對方的心,倒是蕭啟琛眨了眨眼:“那就沒有‘只是’可言了,這些事我說話還是作數的。”
“其實你心裡也在怕……”蘇晏有些哽住,聲音都要沙啞些,“我心裡都清楚,但不肯讓他們說你半點不好。就像李續怎麽對我都沒關系,因為這是我欠禦史府上的,自然也該我來負責——可一牽扯到你,就覺得十分難過,你什麽都沒做錯。”
蕭啟琛聽著蘇晏難得掏心掏肺的赤誠,唇角一直翹著,赤紅淚痣在天光下幾乎顯得更加鮮豔。他往旁邊一歪,倒在蘇晏肩上:“倘若我安排好後路呢?”
“嗯?”
蕭啟琛道:“我與蕭啟豫始終面和心不和,他的兒子對我而言太過危險……本來平哥哥要是有兒子,應當是首選,可惜他……只是眼下啟明好似很親近我,老往西殿跑,還愛撒嬌……他怎麽說也是我的弟弟。”
蘇晏聽出他的意思,接口道:“於禮法和情分,七殿下的確是不錯的人選。”
蕭啟琛仰頭看向涼亭內懸梁上精致的雕花:“交給他我最放心。只怕他若知道我的皇位本就屬於他之後,會多心——蕭家兄弟相殘的事太多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蘇晏問道。
“自己猜的。”蕭啟琛便把蕭演臨終時自己看見的醴泉殿匾額、柳文鳶的欲言又止一一說來,下結論道,“我猜父皇同先帝之間一定也有過爭鬥,以至於父皇后半生都在對他的害怕和愧疚中度過。畢竟鍾彌歸鄉前曾與我透露過一些細節。他們雖是異母兄弟,早年關系很好,後來因政見不合,先帝便打發他去了封地……依他的性子,因此心裡不舒服,進而愈演愈烈也並非不可能。”
蘇晏靜靜地等蕭啟琛的下文,不料他卻話鋒一轉道:“但那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早一輩的恩怨不該牽絆到現在,啟明信任我,而我也不能辜負他。”
“就像當年你與楚王。”蘇晏笑道。
他終於不再執著之前的問題,蕭啟琛摟過蘇晏的脖子,全不在意是否會有人突然靠近一般,在他唇上輕輕碰了碰,道:“我一直很慶幸小時候平哥哥同情、可憐我,否則我只能待在承嵐殿,去不了東宮,也見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