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君驀地紅了臉。
他別扭地挪了下身子,想坐得稍微端正些。卻不想玄冰鎖鏈叮呤咣啷一陣亂響,弄得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被關在這裡,很久沒有見過……”也不算沒見過人吧。白子遊眨了眨眼睛,翠碧的眸子如夏日風中的綠葉,透出一點久違的朝氣,改口道:“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好人了。”
“我?我是好人?”牧逐流忽然大笑起來,“我不過同你說了兩句話,就是好人了?”
白子遊愣愣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既然仙君如此抬舉我,那麽我便行件善事,帶仙君離開這裡吧。”牧逐流一抬手,還未見什麽兵器出鞘,只聽接二連三的“砰砰”悶響,十六根玄冰鎖鏈應聲而斷,掉進潭水裡,激起巨大的水花。
如今想來,牧逐流能輕易地斷了雲境的玄冰鎖鏈,根本就是有備而來,本就相當可疑。
但當時的小仙君卻沒能想到這一茬。
他渾身濕漉漉的,有些呆滯地盯著那些散落的斷鏈,沉浸在脫困的恍惚中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被牧逐流抱著離開水潭,穿過幽長昏暗的洞穴,洞外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才稍稍瑟縮了一下。
“怎麽,不願意走?”
“沒、沒有。”被囚了太久,小仙君連站都站不穩,更遑論獨自下山。他生怕這人扔下自己一走了之,趕緊伸手抱緊,小聲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凌波派。”
凌波派?白子遊沒有聽過這個門派,但只要不是雲境,哪裡都行。他點點頭,天真道:“你把我藏去雲境找不到的地方,我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牧逐流又笑了聲,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了睫毛,掩去眸中細弱的憐憫。
那真是落難後難得快樂的一段日子。
小仙君被藏進了書閣養傷,日日都有著吃不完的精致點心,還有源源不斷的靈石療傷。如此安穩了一年之久,整個人間風平浪靜,並沒有因為青崖山的仙君失蹤而起什麽波瀾。
凌波派只是個底子不厚的小門派,哪經得起這樣長時間的折騰。
偏偏牧逐流仿佛鬼迷了心竅,待白子遊有求必應,幾乎掏空了整個門派,還遣了許多機靈可愛的小弟子陪他說話。
白子遊傷勢漸好,眼中的笑意與日俱增,作為報答,又將自己在雲境裡學到的東西傾囊相授,指點小弟子們修行。
夜深人靜時,小仙君偶然會湧起一絲錯覺。
自己好像又有家了。
若不是那日牧逐流忽然遭到妖獸圍攻,這個美夢本該能再做得久一些。
可惜。
也幸好。
那天傍晚,小弟子們忽然哭著來報,說掌門暈倒在了山道上。白子遊心裡咯噔一聲,連外衣都來不及披,匆匆忙忙地隨他們尋人去了。
牧逐流昏迷在山道上,血流了滿地,沿著青石台階滴滴答答。
白子遊撲到他身側,碧綠靈力光芒大綻,周遭植物頃刻之間開始抽芽生長,搖曳著散出點點熒光,借出草木之精。
他拚了命地想要救回那逐漸變冷的軀體。
那群小弟子圍成一圈,慌亂地嚷嚷著,還有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的,亂成一鍋粥。忽然有誰說了句:“仙君不該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物麽?”
霎時風月俱靜。
後面趕來的稍大些的弟子們也是一怔,其中一人越眾而出,作了個揖,道:“若仙君有能救掌門性命的仙物,還請略施援手。凌波派此後願為仙君馬首是瞻,只求仙君救人一命!”
山道上呼啦啦跪下了一片人。
白子遊茫然地抬起頭。
為何……會這樣?可自己真的沒有什麽療傷的仙物。
他迷茫地站在那裡,任山風吹拂,沒有動作,那些草木也漸漸枯萎下去,光點隨著風散在空中。
很快,靜默的人群中傳出竊竊私語。
“仙君不願救人嗎?”
“明明是仙君……”
“聽聞掌門還救過這個仙君,卻——”“噓!”
失去草木之精的庇護,牧逐流的魂魄漸漸虛弱,面色灰敗,頃刻之間連呼吸都停了。年紀小的弟子已經開始哭起來。
這人快要魂飛魄散了。
白子遊從迷茫中驚醒過來,但也無計可施,只能繼續借用草木之精為牧逐流延續一時半刻的性命,卻被一個離得最近的小弟子一把拽住,哭嚷道:“你不是雲境來的仙人嗎?掌門對你這麽好,你為什麽連救救他都不肯!?”
“對啊,為什麽……”
“這一年來掌門何曾虧待過仙人!”
竊竊私語中,許多雙眼睛悄悄盯住了他,壓抑著隱秘且不敢言說的怨恨,一時山雨欲來。
“我沒有那樣的仙物……”
小仙君忽然被推了一把,跌到了山道旁,痛得差點掉下眼淚來。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也不明白為何轉眼間就成了這樣,更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招人厭棄。
見白子遊摔了滿身泥土,那些翠綠的光點一下都聚集到了他身邊,擔憂地簇擁著,傳遞著花花草草的親昵和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