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此時瓜子兒不識趣地開口道:“這破破破骨頭有什麽好看的,一年來一回,看、看了幾百回……”
魔尊大人聞言翻了個白眼。
在這具骸骨面前,他收斂了許多,既沒有搭靈的腔,也沒有開口訓斥,只是沉默地順著骨牆走到了盡頭。
那是塊小山似的碩大顱骨,遍布殘破的裂痕,可見生前死得極其慘烈,地上還滾著一支斷角,掛著幾片搖搖欲墜的龍鱗。
這景色他熟的不能再熟了,每回借由鬼門下到谷底,瞧見的便是這麽些東西。溫千曉安靜地站在斷角旁,神色無悲無喜,目光慢慢向上抬去,穿過黑黢黢的眼洞,盯住雪白顱骨內漂浮著的黑色玉石。
那玉石哪怕在黑暗中都極為特別,純淨且毫無雜質,跟谷底終年不見天日的暗色截然不同,仿佛由世間最為純粹的罪惡凝聚而成。
惡魂之玉。
“又見面了,老朋友。”魔尊大人輕輕笑起來,若非眼底紅芒亮如赤血,光聽口氣,還真以為是在問候久別重逢的故友,“本尊與你相伴千年,可謂情深義厚,今年也照例來送你一場好夢。”
苦主相見,分外眼紅,瓜子兒徹底安靜下來,開始裝死。
溫千曉捏住左耳的瑪瑙墜子,微撚幾下,竟將這從不離身的補天石摘了下來,隨手一拋,精準無誤地擲在了顱骨頂上。
補天石脫手刹那,惡魂之玉暴動起來。
它在這塊遍布裂痕的顱骨裡被困了上千年,一開始用盡辦法,想要吞噬那同根同源的魂魄,奪得骸骨裡殘留的浩蕩靈元,一舉衝破萬千怨魂,離開萬噬裂谷。
可惜數百年前,天上掉下來一塊五色靈石,不偏不倚砸在了顱骨上,害得它實力大損,算盤落空。
那虛弱得幾乎消散的魂魄天生與五色石親近,借著靈寶之力,暫時斬斷了與自己的糾纏,避過怨魂耳目,逃出生天。
魂魄一走,骸骨中的靈元便變成了無主之物。
惡魂之玉大喜過望,以為那魂魄被折磨千年,嚇破了膽,不敢再回來,自己可以慢慢吞吃靈元恢復實力,再藉由冥冥之中那點同根同源的感應,日後慢慢找他算帳。
誰料這廝竟在半年後大搖大擺地回來了,通過鬼門直達谷底,拿著五色靈石叮呤咣啷給自己上了好一通封印。
此後每年一見,封印便加厚一層,重重疊疊,封得它近乎喪失了作惡的力量,連誕生出來的靈都是神智殘缺的。
怎能不恨。
溫千曉盯著暴怒狂亂的黑色觸須,肩背微微緊繃。
他本身是無法封印同源的惡魂之玉的,必須借助補天石。否則當年也不會任它魚肉,虛弱得差點消散,隻堪堪保留下一口/活氣。
然而補天石一旦離身,他與惡魂之玉的糾葛重新緊密起來,稍有不慎便會被吞噬,可以說每回封印都是拿命在賭。
黑霧如利刃般瘋狂彈射,在狹窄的谷底肆虐毀壞,惡魂之玉的載體似乎難以承受那一瞬間爆發的力量,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響,部分黑霧悄無聲息地纏上了魔尊的胳膊,瞬間皮肉消融,血跡順著白骨蜿蜒淌下,滴滴嗒嗒的,片刻工夫就在地上積成了小窪。
溫千曉對這種侵蝕已經習以為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輕輕闔上眼眸,固本守元,一邊與惡魂之玉相抗,一邊催動著顱骨頂上的補天石。
濃稠得撥不開的黑暗裡,補天石散發著瑩潤的五色光澤,好似深谷底下的一盞照世明燈,清冽的靈力緩緩流入封印。
與此同時,溫千曉所站之地已沒了人影,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黑色繭子,表面流轉著漆色光華,透著令人生惡的不祥之息。
作者有話說:
魔尊:“老婆當然被我吃掉了,不然呢?”
第41章
萬噬裂谷不遠處的怪石林中。
從這裡看出去,灰霧低得幾乎瞧不見了,連那胡亂肆虐的風都平靜了許多。
一道裹著灰色鬥篷的影子站在嶙峋怪石間,小心地隱匿著氣息,緊盯著裂谷之上的鬼門。他緊攥著兜帽,似乎很擔心被人發現,卻又忍不住探出頭四處張望,一步步挪出了怪石林,竟是不知死活地想要靠近裂谷。
萬噬裂谷因惡魂之玉陷入了短暫的異常,但依然還是那個鎮住萬千怨魂的吃人深淵,沒等那鬥篷人靠近,便張牙舞爪地刮了些罡風出來,夾雜著能蝕掉皮肉的灰霧,仿佛惡龍吐息時滴下的涎水,卷起些許塵土。
轉眼鬥篷便被灰霧侵蝕得破破爛爛,還洇出了一塊暗色。
那人似是沒有料到萬噬裂谷如此厲害,嚇了一跳,捂著胳膊踉蹌著後退兩步,又不甘地朝著鬼門望了兩眼,確定光憑自己的本事無法再靠近,隻得拖著鬥篷倉皇離去。
烈日當空。
孤城城門外,等待入城的隊伍蜿蜒了近十裡。
魔物們在這座特別的城池面前格外安分,一個個都很老實,排著隊等著登記入城。
一隻灰撲撲的小貂趴在遮陽的棚子頂上,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肚皮。
它已經在這裡蹲守快五日了。
雖然自己剛結下不久的契約主人吩咐說,要盯緊進城的可疑之人,但一隻雪貂又懂得什麽可疑不可疑呢?花糕扭扭肚皮,眨巴眨巴小眼睛,正準備偷懶美美睡上一覺,忽然一骨碌翻身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