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收回思緒,慢慢將那碗粥喝完了。
關雁歸接過碗:“累不累?”
“還好……”江懿闔眸靠在椅背上,“不用擔心。”
關雁歸站在他身後,低頭便能看見那人精致的眉眼,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要我替你揉揉穴位麽?上次我害了風寒,軍醫便是這樣幫我的。”
江懿「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關雁歸當他同意了,將粥碗放在桌上,指腹落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揉著。
江懿的呼吸趨於平穩,半晌後輕聲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關校尉。”
關雁歸手上的動作微不可查地頓了頓:“阿懿這話是什麽意思?”
“嗯?沒什麽意思。”
江懿輕笑一聲,感歎道:“只是許久未曾與你這樣單獨相處,有些陌生罷了。”
關雁歸眼中也浮起懷念的神色:“我們是如何相識的,阿懿你可還有印象?”
“當然記得。”
江懿的聲音帶著幾分耐人尋味:“這有什麽不記得的?”
算起來,他與關雁歸相識得還要比裴向雲早很多。
那會兒他剛來隴西軍營,人生地不熟。這些將士們瞧他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又是從燕都空降來的,自然沒有幾分好臉色,偶爾都明裡暗裡擠兌過他兩句。
直到那次張戎別有用心安排的軍中切磋。
關雁歸主動挑了江懿做對手,並在這次切磋中敗給了他,從而讓軍中將士對這燕都空降的狀元郎刮目相看。
而只有江懿知道其實是關雁歸放水了。
那柄本來能挑飛他手中長/槍的劍不知為何偏離了方向,徑直擦著他的手腕而過。
江懿不是那種被人給了施舍就感恩戴德的人,反而對關雁歸這一舉動十分不滿,晚上的時候找上門去質問他為何放水。
“你年齡比我小,又心氣兒高,別的委屈就算了,這種委屈受不得的……”關雁歸的聲音很溫柔,“我當時也是這麽過來的,所以就想著能不能幫你一把。”
江懿現在也記得那個草蟲夜鳴的夏末,他站在年輕的校尉面前,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至少那個時候還是很好的。
思及此處,他又輕歎一聲:“過去這麽久了。”
“那次之後我們便成了很好的朋友……”關雁歸繼續輕輕按著他的太陽穴,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但近日你好像有些疏遠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正好借著今日的機會與你聊聊。”
疏遠你?
江懿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片刻,輕笑道:“沒有疏遠你,怎麽會疏遠你呢?只是……”
只是時過境遷,如今你變成了我所陌生的模樣,我實在無法再那樣赤誠地信任你。
他沒再多說,隻闔眸靠在椅背上裝著假寐,直到那人放下手,將空了的粥碗拿走。
帳內新換的熏香還算好聞,較比先前那份更為淡雅,盈盈繚繞在他鼻尖,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江懿剛吃了東西,又確乎好些時辰沒好好休息,實在遭不住這困意,隻得靠著床頭眯一會兒。
他剛陷入半夢半醒之際,帳簾卻又被人輕輕撩開了。
睡意登時煙消雲散。
江懿眯著眼向帳口看去,隻瞧見了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帳簾邊光照不到的地方,不知在做什麽。
看著那身量,不像是去而複返的關雁歸。
那人在原地踟躕半晌,似乎小心地向他這邊望了望,待確認他睡了後才繼續躡手躡腳地往桌邊走去。
是賊……
江懿如今正病著,沒有往日的身手,也並不清楚這不速之客的實力,只能悄悄向床頭摸去,摸到了一柄早就放在那裡防身的短匕。
匕首的手柄冰涼,幾乎讓他一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那不速之客似乎並不熟悉他帳中的布局,平地被絆了一下後向前踉蹌幾步,撞在那張擱著銅鏡的桌上。
銅鏡搖晃了一下,險而又險地被那人接住。
那人於是又不敢動了,再次向江懿這邊瞥了一眼,發現他沒醒後更加小心地摸向桌邊。
紙張與書頁摩擦的「窸窸窣窣」響起,間或夾雜著筆杆碰撞的「哢噠」聲,在一片安靜的帳中格外清晰。
那人翻找片刻,好像終於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手忙腳亂地將那一摞紙塞進袖袍中,而後十分仔細地將被翻亂的桌子慢慢歸於原狀。
江懿握著短匕的手慢慢扣緊,聽得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劇烈地擂撞著。
什麽賊不在乎金玉珠寶,反而去翻那些文書折子?
很顯然,這位訪客八成是那個潛伏在隴西軍營中的細作,如今趁著他身體不適竟如此膽大,敢光天化日之下來偷東西了。
既然來了就別想全須全尾地走。
江懿剛打定這個主意,那賊便又偷偷摸摸地往床這邊摸了過來。
他走路很輕,幾乎沒有聲音,若不是江懿沒睡著,怕是真不知道自己帳中來過人了。
那人站在床邊半晌,微微俯身,試探著向他伸出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江懿猛地睜眼,乾脆利落地扣住那賊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