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張戎一同來的輕騎隊長瞥著那件皮衣,忽然道:“這……你是剛剛那小孩!”
“剛剛?”
張戎挑眉,一雙凌厲的眼睛立刻落在了江懿身上:“你們剛剛做什麽去了?”
江懿這才想起來關雁歸沒將這件事上報給張戎。
他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將目光移開:“今晨有人來消息,說哨崗那邊有異動,我想著帶輕騎去看一眼。”
張戎瞪了他一眼:“你反了天了,這麽大的事兒不跟我說一聲,自己就帶兵去打仗?萬一出點岔子,我怎麽回去和你父親交代?”
關雁歸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對江懿遞過去一個有些抱歉的眼神。
被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教,江懿也沒覺得丟人。
他上輩子沒少被張老將軍管教,卻沒聽進去幾句話,以至於後來走了不少彎路。
張戎教訓完他,把注意力重新落在了裴向雲身上:“你方才說,這孩子怎麽了?”
輕騎隊長悄悄抹了把額上的汗,抱拳低聲道:“今夜軍營外哨崗有敵襲,江大人帶我們將那隊烏斯人悉數清剿,卻險些被漏網之魚算計,好在這少年及時出現,不然恐怕江大人要……”
裴向雲悄悄抬眼向江懿瞥去,卻恰巧撞上了那雙桃花眼中冷冽的光。
他被那目光刺得心口一涼,有些驚慌。
一路上即將見到師父的一腔雀躍與興奮慢慢冷了下來,他開始重新思考「重生」這件事。
自己是帶著記憶回來的,江懿會不會也是帶著記憶回來的呢?
若是上輩子的江懿帶著回憶重生,那一定還記得兩人之間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如此這般態度對自己……倒也正常。
裴向雲的喉嚨一哽,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眶中落下。
他有想過重生會是一次新的開始,有機會彌補上輩子的過錯,卻沒料到從一開始老天便想沒給自己機會。
張戎的兒子遠在千裡之外的燕都,也就比裴向雲小個幾歲,積攢了一腔父愛無處釋放,見著裴向雲掉眼淚就有點心疼:“孩子你別哭,這傷怎麽來的?”
“沒,沒事。”
裴向雲一想到江懿提防自己的目光便難受,壓根控制不住來回起伏的情緒,眼淚一串串地順著臉頰滾落,看上去格外可憐。
“別哭了……”張戎歎了口氣,對旁邊的士兵道:“給他拿塊毯子來。”
江懿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貓哭耗子。”
張戎聽了他這話,擰著眉抬頭:“你說什麽?”
“我說他貓哭耗子……”江懿淡淡道,“裝得好,繼續裝,哭得我都要覺得是真的了。”
裴向雲的目光一動,咬著唇逼迫自己不看他。
“你今天怎麽回事?”張戎一臉的莫名其妙,“火氣這麽大?”
陸繹風也開口幫腔:“對啊江子明,你怎麽和一個孩子過不去?”
因為那根本不是什麽可憐的無家可歸的少年,是一匹披著羊皮的惡狼。
江懿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將這些講給面前的幾人聽。
他是重生回來的,現在又清楚了劇情的大概脈絡,自然知道裴向雲如今這幅楚楚可憐的外表下藏著如何的狼子野心,可自己卻偏生半分證據也沒有。
若現在直接說裴向雲是烏斯的細作,怕是根本沒人會信自己。
思及此處,江懿冷著臉道:“沒有和他過不去,就是單純不喜歡罷了。”
士兵拿著毛毯去而複返,張戎避開他膝蓋上那兩塊血肉模糊的創口,將毯子蓋在裴向雲身上。
裴向雲低聲道了句謝,攥著毛毯的邊角,咬著牙小聲道:“將軍,其實我剛剛騙了您。”
張戎剛想詢問,便聽少年用那把沙啞的嗓音道:“我的母親是烏斯人,父親是漢人。我父母去世了,我被烏斯人趕了出來,實在沒地方去了。”
他剛說出第一句話,在場的其他人立刻變了臉色。
江懿挑眉,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先發製人?
有點意思……
他抱著雙臂,半張臉隱在擋風的衣領後,準備看看裴向雲再怎麽裝。
上輩子自己將裴向雲帶回軍營,這狼崽子仗著年歲小看不出,愣是將這烏斯血統連著他一同瞞了兩年,待五官長開了瞞不住後才坦白,這才引得整個隴西軍營那段時間對他們二人都頗有微詞。
也便讓張戎從那之後一直時有時無地警告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現在是要率先袒露身世,用「真誠」換一份憐憫嗎?
江懿等著張戎開口將裴向雲丟出去,卻聽一生有骨氣的張老將軍重重咳了一聲,似乎有些為難:“你……可知我們是何人?”
裴向雲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倘若你沒有烏斯血脈,我倒是還能將你留在這裡養傷……”張戎說,“但你若是流著烏斯人的血,就算我不計較,也沒有辦法要求這裡的每個人都接受你。”
江懿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心道這老將軍到底還是個知大局的。
裴向雲咬著唇,小聲說:“我明白,謝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