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的動作頓了下,慢慢起身:“學生不知,但……”
他的眸中泛起一陣駭人的冷意:“無論是誰要傷你,我都會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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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站在床邊服侍江懿的換成了一個烏斯少年。
少年一雙眼睛是深藍色的,深邃而明亮,沉默地立在床側,似乎他不醒來就能一直這麽地老天荒地站下去。
江懿動了動身子,只聽見一陣熟悉的「嘩啦」聲,低頭一看,沒有傷的左腳腳踝上又被扣上了腳鐐。
他磨了磨牙,心中暗歎裴向雲果真是沒救了。
那烏斯少年站在他身側,似乎注意到了他看著腳鐐,用生硬的漢話道:“將軍說,您若是想要出門走走,可以告訴奴,奴會為你解開腳鐐。”
江懿輕輕歎了口氣,擺擺手:“罷了……”
烏斯少年因著裴向雲的原因對他言聽計從,垂下眼用手中浸了溫水的帕子替他慢慢將腳踝上的傷口擦拭一遍,換了新的藥包扎。
江懿沉默半晌道:“我怎麽稱呼你?”
“奴的名字很長,您喊奴察科便好……”少年的聲音中沒有一絲起伏,呆板得像個提線木偶,“您該用膳了。”
原本的阿年活潑好動,縱然剛開始說了冒犯他的話,但江懿本身還是更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
畢竟在國破家亡之前,他也曾是個好熱鬧性格有些頑劣的人。
但現在的察科的嘴像是被人上了鎖,除開那些關於衣食住行的話,半分多的都不會與他講。
現在這般,才叫不是坐牢,勝似坐牢。
這座金玉鑲的屋子,又何嘗不是一座囚禁自己這隻鳥兒的金絲籠。
江懿每每想到這兒,心頭總會升起幾分屈辱與無力感。
若是被俘去天牢也好,被折磨至死也罷,都比現如今像個玩物似的被鎖在屋中更好。
他這麽在心中思考著,看向面前的湯食更食不下咽,草草吃了點便將盤子推開。
可察科卻仍站在原處。
少年垂下眼,低聲道:“將軍的意思是讓奴看著您將所有飯食都吃了,不然對您的身體不好。”
“他有本事就自己來說……”江懿道,“我不吃……”
察科沉默半晌,慢慢將托盤拿了起來。
江懿猶豫了下,喊住他:“等一下,你能幫我把腳鐐打開嗎?”
察科聞言回頭:“您要去哪?”
“這個也要報備嗎?”江懿挑眉,“去天牢……”
察科又不言不語地看了他片刻,才慢條斯理道:“將軍說,不想讓您去見那個被抓進來的漢人。”
江懿怒極反笑:“他有什麽本事把我拴在這兒?腳鐐打開,要是你怕被問責就推給我,我擔著。”
察科卻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奴並非怕被將軍問責,只是奴想好心提醒江大人一句。”
“現下您與將軍都處在風口浪尖上,偌大城中有不少人都在看著你們……”他說,“包括君上在內,都對將軍把您帶回來覺得不滿。”
那能滿意嗎?
當年張老將軍還未告病回鄉,再加上他和關雁歸二人,隴西軍營上下如一塊鐵板似的硬,是烏斯人啃了數十年都未啃下來的硬骨頭,葬送他們無數驍勇善戰的將士。
可現下君上的手足兄弟,烏斯的戰神將軍卻把自己這個敵首帶了回來,沒侮辱報復,而是好吃好喝地供了起來,不用想就知道會有多少人背地裡恨得牙癢癢。
但江懿不在乎。
或者說他曾在乎的東西所剩無幾,現在沒什麽能真正地威脅到他。
可裴向雲不一樣。
他清楚地知道裴向雲唯一的軟肋就是自己。
既然現下江懿除了自己一無所有,便只能用性命來威脅這個狼心狗肺的學生。
“旁人對他是否滿意與我有何乾系?”江懿冷聲道,“既然他違背民意將我帶回來,那這就是他應該負責的事。”
察科那雙泛著藍的眸子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最後似乎妥協了,可聲音卻依舊沒有半分波瀾:“既然您執意如此,奴也無法違背您的意願。”
他從懷中摸出一枚鑰匙,俯下身將江懿腳踝上的鐐銬打開,自己端著托盤從廂房中走了出去。
江懿有些驚訝於他居然不跟著自己,可轉念一想便明白了。
阿年和關雁歸還在裴向雲手裡。他的學生十分熟知老師的脾性,清楚地知道他絕不會丟下這兩個人自己遠走高飛。
江懿想通這其中的門路,心裡的陰霾更甚。
天牢依舊靜悄悄的,門口站著的烏斯士兵正低頭打瞌睡,聽見腳步聲睜開眼,看見是他後唇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上次裴向雲將他抱回去被許多人看見了,不知情的大概都以為他是裴向雲金屋藏嬌的那個「嬌」。
畢竟漢人比烏斯人骨架小很多,並不會常年與風沙和草原為伴,故而樣貌也精致些,不然烏斯王也不會在入住燕宮後留了那些后宮嬪妃一命。
那士兵用烏斯語說了句下流話,礙著裴向雲的面子將他放了進去。
江懿順著黝黑的甬道匆匆向前,憑著記憶停在了一間牢門外,輕輕敲了敲欄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