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呼吸一窒。
他清楚地知道老師並非在開玩笑,甚至已經嘗試過如何從自己身邊逃開了。
可他卻仍固執著不肯承認,輕輕環住了江懿的腰,將頭貼在他腿上:“可你從前說過,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學生。”
“既然你都說那是從前了……”江懿道,“就應該知道從前說過的話都不算數。”
“你連騙我都不願騙嗎?”
裴向雲抬頭,連姓帶字地喊他:“江子明,你真的有夠狠心。”
江懿垂下眼看他,忽然有一瞬間的釋然。
學生是個偏執的瘋子,他這個做師父的合該也不是什麽好人,如此這般才能互相折磨到現在。
既然如此,那就別再去禍害旁人了。
“我答應你不走了……”他說,“你也要答應我別為難阿年和關雁歸。先前你們君上與我說過他惜才,我會勸關雁歸投降,別……別對他太差,天牢裡面很難熬。”
裴向雲一字一句地聽著老師替別人求情,心中酸澀嫉妒得要命,帶著些許嘲諷道:“別對他太差?你又是如何知道天牢裡難熬的?他親口告訴你的嗎?也像我從前那樣裝可憐博取你的同情嗎?”
如何知道天牢難熬的?
江懿幾乎要笑出來了。
我曾因為你的背叛被烏斯人俘去羞辱折磨,你現在來問我如何知道天牢中難熬的?
第14章
江懿久久沒說話,裴向雲隻當他默認了。
他心中酸得很,甚至有種衝去天牢將關雁歸殺了的衝動。
其實早在隴西軍營的時候,他就已經看關雁歸不爽了。
那會兒他剛十五六歲的年紀,後知後覺地對漢人的「美」與「醜」有了概念。其他那堆天天圍在江懿身邊的士兵他不在乎,獨獨在意這個關雁歸。
按照漢人的說法,關雁歸身長八尺,容貌俊俏,一張嘴能言會道,尤其最會哄人開心。
裴向雲曾無數次看見關雁歸和自己的老師把酒言歡,或者抱著湯婆子對弈手談,甚至聊到半夜三更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這個人相比其他人來說,給他帶來的危機感最大。
他就像護食的狼一樣繞著江懿周圍打轉,虎視眈眈地盯著關雁歸,一邊警惕他的一舉一動,一邊嫉妒於這個人能與老師如此親密。
裴向雲也曾提出和江懿手談,卻被那人當做是玩笑話婉拒。
他那個時候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老師眼中也只是個頑劣的孩子,亦或是在茶余飯後為老師增添幾分樂趣的寵物,斷然達不到「友人」或「知己」的地位。
而關雁歸卻可以。
裴向雲越想越怒火中燒,手上不由得又加大了幾分力氣,直到聽見那人悶哼一聲時才從盛怒中驚醒,手忙腳亂道:“師父,弄疼你了嗎?”
江懿不由分說地一掌向他臉上扇去。
裴向雲挨了這一下,指尖卻輕輕撫過那人臉頰上的紅痕:“師父,對不住。你折騰了一天,也該休息了。”
江懿將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撥開,冷著臉起身,腳踝處卻猝不及防鑽心似的痛了起來。
他身形踉蹌了下,向旁邊倒去,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裴向雲連忙伸手攙住他:“師父,你怎麽了?”
江懿不說話,想將他的手推開,卻被人不由分說地架著胳膊按在床上坐好。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撩起衣袍的下擺,單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江懿的右腳。
原本白皙的腳踝上赫然有一道傷口,堪稱一個血肉模糊,猩紅中帶著黑,看上去格外猙獰。
那本來是戴著腳鐐的位置。
裴向雲的臉色有些蒼白,低聲道:“你原來是這麽掙開的嗎?”
江懿垂下眼,這才想起來早上生怕把他驚醒,腳鐐才開了一半自己便硬生生從那個豁口擠了出來,也沒在意被腳鐐堅硬的邊緣劃傷。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倒是報復似的疼了起來。
裴向雲抿著唇,輕輕捧著老師的腳,顫抖的手似乎要去碰那道傷口,卻又有不忍,一時間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江懿冷眼旁觀他的糾結,不由得冷嘲熱諷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心裡難受。”
他去而複返,提了桶熱水回來,跪在江懿身前:“我幫你包扎一下。”
江懿將腳縮回來,面無表情道:“不用,滾。”
“會很疼的……”他說,“看見師父疼,學生也會跟著心疼的。”
江懿冷笑:“原來你是會心疼的?我以為你那顆心和石頭似的硬,壓根不知道「難受」二字怎麽寫。”
裴向雲不由分說地拽著他的腳,小心地將傷口上的灰塵用水一點點洗乾淨:“那是因為學生隻對師父一人心軟。”
江懿被他這麽捏著腳,隻覺得一陣麻癢順著小腿攀附而上,臉上沒來由地發燙,低聲道:“放開我……”
“師父以後別再這樣對自己了……”裴向雲卻對他的要求充耳不聞,直到將那道傷口洗淨為止,“學生不想再看見你受傷了。”
江懿垂下眼看他:“你覺得還有誰能讓我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