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為老師要離自己而去傷心,可老師卻如此在乎一個剛相處了三四天的小廝。
裴向雲嫉妒得發狂。
大抵人總是這樣。在得到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可一旦失去了,又發了瘋地渴求與爭奪。
“我教過你動私刑嗎?教過你倚強凌弱嗎?”江懿輕聲道,“我不記得我教過。”
“呃……”裴向雲看向他,忽然有些語塞。
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與老師之間那道溝壑變得更大了,卻有些無所適從,完全不清楚該如何將這道溝壑填補上。
“若我一心求死,你也攔不住吧?”
江懿慢慢移開目光,不忍看匍匐於裴向雲足下,痛得一聲也發不出的少年。
遇見裴向雲的時候,他也和阿年的年歲相仿,滿身的傷痕,唯獨一雙眼亮得嚇人。
可過了這麽些年,那個曾被排斥欺侮的人終究還是親手欺侮他人。
江懿忽然覺得很累,也覺得很沒有意義。
他為之奮鬥數年的東西——大燕也好,悉心教導的學生也罷,要麽分崩離析,要麽面容陌生。
很失敗……
裴向雲輕輕舔了下唇:“我確實攔不住師父一心求死,可若是讓關雁歸和他死在你之前,你也是攔不住的。”
“你用他們二人威脅我……”江懿說,“你現在倒是聰明得很。”
裴向雲抬手拭去他鬢角的汗:“不過是學生不想讓師父走罷了。”
江懿先前從未料到會有這樣一天。自己用性命相逼,學生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就算他真的在裴向雲面前自刎,這冷血的狼也不會有半分觸動。
何其失敗,何其悲哀。
“師父,我問你最後一遍……”裴向雲似乎穩操勝券了,唇邊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你是從哪逃出去的?以後還逃嗎?”
第13章
阿年似乎緩過來了被卸掉下頜的痛苦,趴在地上瞪著裴向雲,似乎下一刻便要將他拆吃入腹。
江懿不敢看他的眼神,隻垂下眼。
他毫不懷疑裴向雲說的都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表現出輕生或逃走的念頭,裴向雲定然不會放過這兩人。
對於如何拿捏自己的弱點,這個學生一向很在行。
江懿自己倒是覺得這日子沒什麽活下去的意義,卻看不得無辜的人因為自己而死。
他已經間接害死很多人了。
裴向雲一直在看著他,眸中似有期盼,期待著他說出讓自己滿意的答覆。
江懿終究還是妥協了。
“是從後院的一處小門逃走的……”他說,“但和阿年沒關系,是我自己想離開的。”
一句「自己想離開」砸在裴向雲心尖上,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他其實很難理解師父為何一意孤行地要逃走。
如今大燕已亡,整個中原皆是烏斯的領土。江懿父母早逝,過往相識的人逃的逃,降的降,可謂舉目無親,只剩他這麽個學生。
為何不留在自己這唯一的學生身邊呢?大燕已經亡國了,縱使江懿再如何努力,那狗皇帝也看不見半分了,為何不願與自己一同開始新的生活?
可裴向雲聰明地沒將這些話說出口。
得到江懿一句回答已讓他如釋重負,此刻隻想趁熱打鐵地將人重新栓回自己身邊。
“師父,你還有個問題沒回答我呢……”他說,“你還會逃嗎?”
那烏斯士兵狠狠地一跺腳。阿年的指骨被人在地上碾著,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江懿痛苦地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落下,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話:“我不逃了。”
“師父這回可要說話算話……”裴向雲輕聲道,“別再逃了,我不能失去你,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
這回狼崽子似乎終於舒心了,有些嫌惡地看了眼面容腫脹的阿年,揮了揮手讓烏斯士兵抬下去。
“你別殺他……”江懿忽然道,“我說了是我想逃,不是他。”
阿年被卸掉了下頜,只能發出意味不明的「啊啊」聲,在那烏斯士兵的胳膊上胡亂抓撓,換來了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
裴向雲眯起眼:“你在為他求情嗎?”
江懿抿著唇不言語。
裴向雲剛才的喜悅慢慢消散,一身的氣勢忽地頹了一半。
他低著頭,小聲說:“你為什麽要替他求情,我討厭你替別人求情。”
“你討厭我就不能做是嗎?”
江懿的手放在腿上,止不住地發顫:“你討厭的一切都不應該存在,你討厭的人都得去死,你憑什麽?”
裴向雲沉默半晌,略過這個話題:“師父,折騰這麽一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說著便要去攙江懿起身,卻被人打掉了手。
“你答應我不能殺他……”江懿道,“還有關雁歸。我知道你不恨他,只要你不殺人,我隨你怎麽處置。”
裴向雲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他一方面憎恨著被老師護著的阿年,一方面又對最後那句「隨你處置」格外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