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要求你都不答應我嗎?”
阿年的下頜剛被烏斯士兵接了回去,顧不得面上的疼痛,口齒不清地痛罵道:“求個屁情,洋狗子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我就算被千刀萬剮下地獄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說著便要伸手去掐裴向雲的脖子。裴向雲嫌他大聲吵鬧實在太煩,蹙著眉也不閃避,徑直扣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人的手腕纖細,被他牢牢攥在掌中,像把玩著什麽玉做的物事一般。
可裴向雲卻並沒有憐惜的心思。
他一用力,阿年的叫罵聲戛然而止。
整間廂房中靜了一刹,緊接著便是阿年撕心裂肺的痛呼。
裴向雲生生將他的手掰折了。
江懿的臉色越來越差,掩著口鼻悶咳幾聲後低喝道:“你有完沒完?”
“這小廝不是很領師父你的情。”
裴向雲松開手,阿年如破爛的布帶般摔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斷了腕骨的胳膊,呼吸間均是急促而痛苦的低哼。
“師父不想他死,但他非來找死……”裴向雲說,“如此這樣,師父還要替他求情嗎?”
江懿咬著唇,目光一寸寸地挪到了阿年身上。
少年的身體蜷縮在冰涼的地面上,不住地發著抖。他受的傷應當是很疼的,但好像不想在敵人面前露怯,一聲不吭地將血混著淚往肚子裡咽。
眼前的景物一閃,他好像從阿年身上瞥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在喧天的炮火中,那人原本白淨的臉滿是灰塵與血跡,慣用來執筆搖扇的手握著韁繩和一柄斷了刃的寬刀,將他緊緊地護在身前。
烏斯人的叫喊聲在後方響起,他語無倫次地與那人說不要管自己,可那人非但不聽,還在城門口將他狠狠地向外推了出去。
城門在他身後落地,發出沉悶的重響。他耳畔嗡鳴聲陣陣,胸前發悶,最後一眼便只能看見那人被烏斯的士兵圍堵住,生生從馬上斬了下來,斷掉一隻手臂。
“師父?”
江懿驟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濕。
無數次午夜的噩夢似乎即將重演,他無法原諒還有無辜的人為自己死去。
江懿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低聲道:“我答應你,再也不跑了,你放過他。”
裴向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師父說的可當真?”
“當真。”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是麻木還是絕望,似乎魂靈早已被抽出軀體,在上方冷冷地旁觀這一切。
他聽見自己輕聲說:“裴向雲,求你放過他,放過關雁歸,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求求你。”
裴向雲似乎琢磨了一會兒他這話中有幾分真情實感,過了片刻才繼續道:“既然師父你求我,學生怎麽好不滿足你的願望?”
他抬眸看向烏斯士兵:“拖走吧,帶去棚屋裡關起來。”
烏斯士兵對他行了一禮,將已然失去意識的阿年拖了出去。
廂房的門在一片寂靜中撞在門框上。裴向雲見江懿面色依舊煞白,以為是被嚇著了,抬手便要去摸他的額發,卻被人一掌拍開。
裴向雲眸色沉了下來,表情中多了幾分不悅:“我都按照你說的去做了,你還要與我鬧到什麽時候?”
“你剛折磨完人的手……”江懿開口時才察覺出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我嫌髒……”
“你嫌我髒?”
裴向雲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前幾步,將人禁錮在自己懷中與椅子間的空隙裡:“你從前與我同吃同住,甚至於同睡一榻的時候,怎麽從未嫌我髒過?那小廝你便覺得他乾淨了嗎?”
江懿側過臉,不想看他。
裴向雲不依不饒地捏著他的下巴將人的臉轉過來:“師父,抬頭看我。”
江懿的下頜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升起一陣反胃的感覺,乾嘔了兩聲,卻依舊咬著牙不說一句話。
“你說我折磨他,可你沒有在折磨我嗎?”裴向雲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緊緊地鎖在他臉上,“我好不容易將你帶回來,他卻膽敢教唆你逃走,我若是不給他點教訓,明日你是不是還要走?”
江懿擰著眉,終於道:“我說了我不會走了。”
“你回答我的問題……”裴向雲說,“再給你機會,你是不是還要走?”
他的心臟在胸腔中打著鼓,耳膜充血似的「嗡嗡」響,迫切地想知道江懿的答案。
若是放在許久以前,裴向雲或許會自信老師不會丟下他,無論如何都要與自己在一起。
但現在他不敢了。
江懿抬眸,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不知是苦澀還是絕望的笑:“你現在問我這些,有什麽意義嗎?”
“我想聽你的選擇。”
裴向雲蹲在他身前,似乎在地上扎了根似的,不聽見一個答案便不會離開。
他自小性子就偏執,無論想要達成的目的有多艱難,也能咬著牙一步一步地趟平其間的鴻溝。
包括現在的江懿。
江懿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終究答道:“會跑,會跑到離你很遠的地方,哪怕是死了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