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還能用「眼前的少年與前世那劊子手並非同一個人」做借口,容許他跟在自己身邊,現在看來這借口著實是個笑話。
裴向雲演得真好,若不是他親自說出口,自己不知還要被騙到何時,甚至重蹈上輩子的覆轍都十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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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那天天氣陰沉,是梅晏然下葬的日子。
陸繹風短短十多天裡身形消瘦了不少,讓人驀地想起了「形銷骨立」這個詞,一雙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少了幾分光亮,頹唐地站在江懿身邊,老了十歲般。
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但沒幾個懷著真心來吊唁,大都聽說了這剛有名分的小王妃在十五皇子心中佔了很重要的位置,為了和十五皇子攀攀關系,這才強行帶著一張滿是虛情假意悲痛的臉來裝模作樣一番。
陸繹風強打著精神與那些人客套完,末了靠在江懿身上輕聲道:“本來我們是要明天成親的。”
是個宜嫁娶的良辰吉日,和小姑娘吵了許久才定下來的,甚至需要用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惜人禍難料,斯人已逝,隻留他一人在這人世間面對著鬼影憧憧。
江懿輕歎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聽說你前些天什麽也沒吃,別傷了身子。”
陸繹風輕歎道:“我根本就沒辦法不想起她,我總是夢見她站在那個池塘裡看著我,說水裡太冷了,為什麽不來救她,讓她等了好久。”
江懿垂眸,斂去眉眼間的難過,知道現在和陸繹風說什麽都沒用。
心愛的人死去了,最痛苦的永遠是那些還活著的人。
兩人在王府的後院坐了許久,陸繹風才勉強地笑了下,似乎是不想讓他擔心:“說起來,那小姑娘還有些東西要給你。我前些天收拾她遺物時看見了,就琢磨著今天正好交到你手上,也算是了她一份心願。”
江懿愣了下:“給我的?”
他與梅晏然分明沒什麽交集,她又怎會送自己什麽東西?
陸繹風去而複返,將一枚荷包遞給他:“這是她桌案上留下的東西,似乎是那日赴宴前剛繡好,上面寫了張字條,應該是怕自己給忘了。”
他說完沉默半晌,聲音中又多了幾分哽咽:“方才見她最後一面時,我給她戴上的簪子不見了。那簪子也是她最喜歡的,若路上發現沒了,她是不是又要鬧了?可是……”
可是自己不在身邊,她和誰鬧呢?
江懿陪了他許久,直到友人將情緒整理好了才準備離開。
“你要回隴西了嗎?”臨到門前陸繹風問他。
江懿頷首:“嗯,今日下午便走了。”
陸繹風看了他半晌,忽地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江子明,你我自幼相識,我也就你這麽一個朋友……”陸繹風將頭埋在他肩上,聲音發悶,“你一定要平安,我受不住你再出什麽事了。”
江懿反手摟了他一下:“謹遵十五皇子命令,明年定平安歸家。”
“到時候就你一個能陪我了。”
陸繹風松開抱著他的手,牽了牽唇角:“不醉不歸。”
江懿與他道別後回家便開始收拾東西,順便將那蹭吃蹭喝許久的密東王子去處安妥當,這才得了空自己在房中待一會兒。
他將外衣脫下時,想起了那枚梅晏然送自己的荷包,於是順手把荷包拆了,發現裡面塞著一張字條。
“裴小兄弟:就知道你是個膽小如鼠的,連心悅誰都不好意思直說,怕是這荷包與香囊就算繡了也送不出手。
本王妃大發慈悲,就成全了你這一片真心,代你將荷包送給江大人,聊表你一片真心。
本王妃如此善解人意,可千萬要記得下次見面時代付本王妃買酥糖的錢,拉鉤上吊,誰反悔誰是小狗。”
那字跡娟秀,撇捺的尾巴上挑,似乎能看見小王妃寫字時的滿心雀躍與得意。
江懿輕輕撫著那張字條,後知後覺明白了為何梅晏然會送自己一個荷包。
是裴向雲和梅晏然約好的嗎?
他送荷包給自己……做什麽?
江懿驀地想起少男少女之間的習俗,登時面上發燙,又羞又惱地攥著那枚荷包,心中暗罵這狼崽子大逆不道。
原來早就開始肖想著與自己的那些歡/愛之事了,卻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溫馴有禮。
他有心將那枚荷包留在江府,可一想到那是梅晏然生前要送自己的禮物,到底還是舍不得,長歎一聲放回了懷中。
李佑川敲門進來:“少爺,這次真的不用我跟你回去嗎?”
“不必了……”江懿回眸道,“隴西這些日子又要不太平,太危險了。”
“可……”
李佑川見他態度堅決,知道自己說不過他,末了搖搖頭,似是無奈:“那少爺你注意安全。”
兩人出了門,江懿下意識地向身後看去,察覺出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那道若即若離的目光今日並未出現。
他怔忪了片刻,繼而收回了思緒,扶著轎廂上了車。
不在就不在。
道不同不相為謀。
如今裴向雲走了,不正合他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