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
這個名字在記憶中埋得太深,江懿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想起來他到底是什麽人。
應當是一年前那個趾高氣昂來隴西的欽差大臣,所謂的大內總管。
思及此處,江懿沒再繼續詢問:“那你去吧,別讓福公公等急了。”
浦硯連忙應了,小步跑著向殿外而去。
守在禦書房外的小黃門見了那塊丞相令牌,連忙跪了下去,夾著嗓音道:“陛下正在書房中批折子,還請丞相大人稍等片刻,奴才回去啟稟陛下,再來給您答覆。”
他說著撩起衣袍起身,推開了禦書房厚重的木門。
江懿將手攏進衣袖中,目光流連在禦書房外的門廊中。
記憶中,上輩子最後一次來燕宮時,烏斯人已經打到城下了。
昔日那些道貌岸然的達官顯貴樹倒猢猻散,拖家帶口從燕都逃亡,全然沒了平日求和割地時的諂媚嘴臉。
而洪文帝愧對先人,於寢宮中拔天子劍自刎,隻留下一個剛滿十歲的太子。
江懿歎息一聲,指尖抵著太陽穴慢慢按揉了起來。
最近不知為何,他愈發頻繁地夢見了前世的事。
分明重生到現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卻不知為何心緒不寧,以至於每日憂思過度,不知是額角還是太陽穴一直時有時無地疼著。
但無論如何,總夢見前世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他正自顧自胡思亂想著,那小黃門從禦書房中出來了。
“回稟丞相大人……”小黃門有些不知所措地輕咳一聲,“陛下現在有要事在身,可否請您……擇日再來?”
擇日再來?
若方才沒在宮外遇見浦硯,江懿說不定真的就打道回府了。
但他現在心中隱隱預感不祥,低聲道:“我有要事向陛下稟報,若陛下現在正忙,那我在外頭等著也無妨。”
他說完後退了一步,似乎是真的要就這麽站著等。
禦書房中燒著地龍,可禦書房外卻沒有什麽供人取暖的物事,外頭數九寒冬的風不講情面地向人身上吹來。
江懿今日穿的本來就薄,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臉色便被凍得有些發白。
他垂眸看著腳下花紋繁瑣的地磚,舔了舔唇,忽地想起前一晚裴向雲給自己披上的那件披風。
若狼崽子在身邊,說不準不會讓自己凍成這樣。
江懿心中剛冒出這個念頭便愣了下,繼而有些不自然地將它從腦海中抹去。
做什麽想起那白眼狼。
小黃門去而複返,看見江懿果真還等在門外,有些慌張道:“江大人,這天寒地凍的,要是有什麽事可以年後來說,莫要凍壞了身子。”
江懿掩著唇悶咳了幾下,聲音有些沙啞:“無妨……”
那小黃門看他似乎鐵了心要見洪文帝,歎息一聲:“奴才這就去幫您請示下陛下,若陛下還在忙著,那您真得換個時辰來了。”
江懿彎了彎眉眼:“多謝。還請公公向陛下說明,我今日帶了家父的賀禮,特意來送與陛下。”
他的手凍得有些僵硬,向懷中摸索片刻,摸出一些碎銀塞進那小黃門的手中。
小黃門瞬間眉開眼笑,接連向江懿行了幾個禮,高高興興地又進了禦書房。
或許是搬出江父的名號,洪文帝不好對前帝師視而不見,這回終於準江懿進屋了。
禦書房門一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掃空了江懿周身的大半寒意。
書房正中間擺著一張長桌,上面放置著掛滿毛筆的筆架,旁邊散落著許多卷宗。
洪文帝端坐在桌後,抬眸向前看來,雙眉習慣性地下壓,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江懿的目光落在洪文帝身旁,忽地愣了下。
原本不應有第二個人在的禦書房中正坐了個女人。
那女人身著青衣,眉心間點了一抹花鈿,胭脂紅色的,襯得膚色更白皙。她一雙眼深邃,鼻梁高挑,看著似乎與尋常漢人女子不同。
她方才正低頭與洪文帝說話,聽見有人進來時才慢慢抬起頭來,一雙含情美目向門邊看來,正巧撞上江懿的目光。
江懿這才回過神來,低頭行了一禮:“微臣有罪,衝撞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洪文帝寫完最後一個字,這才抬起頭來,將眼前站著的人細細打量了一番。
大燕的丞相是最年輕的朝臣,本就生得好看,方才在寒風中凍得更顯唇紅膚白,像匠人精心雕出來的玉人。
“想必你就是陛下經常與本宮說起的丞相大人?”倚在洪文帝身邊的美人開了口,聲音也嬌嬌柔柔的,“不必如此拘謹,看兩眼又不會掉塊肉。”
江懿斂了眉眼間的憂慮,低聲謝過她。
“聽說愛卿今日是帶著老師的賀禮來的?”
洪文帝抬眸問道:“老師近日身體可好?”
“家父身體康健,前些日子害了風寒,這才讓微臣將賀禮帶了過來。”
他說著將手中的一摞紙卷恭敬地遞給了洪文帝。
洪文帝饒有興味地將那紙卷翻開,看了半晌後感歎道:“老師如今還是這樣癡迷佛理。”
“家父說陛下每日辛勞,唯有龍體安康,才是天下百姓的幸事……”江懿道,“所以特意手抄佛經幾卷,作為賀禮獻給陛下,祈願陛下新年無病無災,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