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帳簾,慢慢踱進了營帳中,刺入耳中的便是忍著極痛的哀嚎聲。
哪怕是久經沙場的戰士,在受了傷後也是會疼的。
江懿目光落在最後一處地上草草鋪就的席子上,心中不輕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軍醫忙得滿頭大汗,將裴向雲身上的輕鎧與衣物解了下來,正一點一點地將他傷口中的砂石撿出來。
或許是因為走在最後護著其他人的緣故,裴向雲後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其中有砂礫與小石塊,讓人看了便心中覺得不好受。
“江大人,您來了……”軍醫將那夾出來的石沙放進一邊的瓷盤中,“您放心,裴校尉只是看上去傷得重,但幸好離得不算近,沒有傷及髒腑。”
江懿頷首,聲音有些沙啞:“嗯,知道了,我……沒怎麽擔心。”
裴向雲應當還在昏迷之中,頭微微歪了下,將半張臉露了出來。
灰頭土臉的。
江懿方才想幫著張戎審訊戰俘,卻被老將軍趕了出來,要他沒將肩上的傷口處理好之前別去見他。
左右無事,江懿便挑了個沒放著細布藥膏的地方坐下,靜靜地看著軍醫給裴向雲上藥。
這個上藥的過程大抵疼得很,讓尚處於昏迷之中的裴向雲身子驀地痙攣了起來,下意識地躲閃著軍醫的藥膏。
軍醫歎息一聲,正要喊來一邊的士兵幫忙按著裴向雲,卻聽江懿開口道:“我來吧……”
他詫異地抬頭:“可……”
“放心……”
江懿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角牽出一個有些疲憊的笑:“我不會心軟的。”
軍醫看著他的臉色,默默將話咽了回去。
江懿挽起袖子,緊緊按著裴向雲的胳膊。
裴向雲似乎察覺到手臂上的阻力,不管不顧地在江懿的手下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軍醫瞥見江懿肩上那道新鮮的傷疤,動了動唇:“江大人,要不您還是……”
江懿鼻尖上滲出細汗,聲音卻仍然很穩:“你做你的,不必管我。”
早先裴校尉還不是校尉時,軍醫就曾目睹過他有多瘋多不服管,不然不至於到現在仍心中有些許陰影。他覺得這般囂張而蠻橫的人,怕是世間都少有能製住他的。
江懿眉眼間帶著幾分倦意,不知說給眼前的人聽還是自己聽般喃喃道:“裴向雲,我很累,別再胡鬧了。”
他的聲音很小,也只有眼前幾人聽得清。
軍醫正要告訴江懿裴向雲或許聽不見他說了什麽時,這瘋狗掙扎的動作居然真的小了很多。
他有些驚詫地抬眸瞥了江懿一眼,卻見這年輕的丞相專注地看向那重傷昏迷的人,眼睫微垂,神色中竟平添了幾分溫柔。
背上那駭人的傷口被迅速地抹上藥膏,繼而用細布牢牢地包扎了起來。
江懿垂眸,看著裴向雲額上因為疼痛而覆著的汗水,心中一直橫亙著的那道防線終究還是悄悄打開了一條縫。
他松開了一隻箍著裴向雲胳膊的手,試探著落在他的額上,輕輕地將那層汗抹去,卻忽地聽見了一道有些沙啞的輕笑。
作者有話說:
來啦
第138章
江懿蹙眉,倏地收回了手。
裴向雲雙眸微睜,動了動唇:“師父……”
江懿收了按在他身上的手,按著一邊的桌案想站起來,卻無意間用了那隻受了傷的手,肩上毫無防備撕裂般地疼了一下,讓他倏地蹙起眉。
他額上滲出冷汗,卻仍維系著聲音的平穩,與平時無異般淡淡道:“醒了?醒了我就走了。”
先前肩上那道貫穿傷還沒什麽感覺,大抵因為心思全在別的事上。現在一放松,便後知後覺地入骨般痛了起來。
裴向雲悶咳了幾聲,輕聲道:“師父,你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是都沒事了嗎?”
江懿肩上的傷作痛,還惦著軍中沒處理完的事:“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陪你。”
裴向雲剛要伸向他的手忽地在半路頓住了,繼而又悄悄地縮了回來。
他沉默半晌,輕聲道:“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會心軟嗎?”
江懿要走的動作頓了下,微微側眸看向他,聲音中有些莫名的情緒:“在你看來我很冷血嗎?”
裴向雲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唇,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用那雙深邃的黑眸靜靜地看著他。
半晌,他才又繼續道:“只是覺得哪怕我做到這樣的地步,你仍然覺得我是可有可無的,對嗎?”
“原來你一直這麽想我的……”江懿牽著唇角笑了下,“無所謂,隨你怎麽想,反正我也不介意。”
興許是受了傷的緣故,裴向雲從未像眼下這般和他鬧過情緒:“你哪怕就陪我一會兒呢?我就是想你陪我說說話而已,可為何你連這個願望都不願意滿足我,你不是說……”
他吸了吸鼻子,聲音越來越輕:“你不是說不恨我了嗎?”
江懿覺得自己肩上那道傷口應該又有些開裂,溫熱的血慢慢浸濕了他左邊的衣袖,像是鑽進了一條不懷好意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