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在裴向雲面前示弱,也不願讓裴向雲知道自己受了傷,穩住因為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後才開口:“說夠了?”
裴向雲聽了他那冷淡的聲音後驀地抬頭,雙唇翕動半晌,終究還是沒將想說的話說出口。
“說夠了就閉嘴養傷……”江懿冷冷道,“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質問我。”
他說完,毫不留情地轉身拂袖離開,隻留給裴向雲一個淡漠的背影。
裴向雲將下巴抵在榻上,忍著痛慢慢屈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將方才險些落下來的眼淚擦掉。
這似乎是兩人關系緩和後第一次吵架。他單方面吵鬧發脾氣,那人卻漠視著他的所有委屈和難過。
軍醫提著一桶水回來,往旁邊看了眼:“江大人走了?”
裴向雲點了點頭。
“哎,真是。”
軍醫用帕子沾了水,蹲坐在他面前將他臉上的灰垢擦淨:“他怎麽就走了呢?方才我見他肩上那傷實在太嚇人,想著趕緊幫他包扎一下,結果人走了。”
裴向雲驀地怔住了,將方才心中鬧的情緒拋去一邊,急切道:“他受了什麽傷?嚴重嗎?”
剛剛營帳中的光線實在太暗,他也只能勉強認得出來面前的人是江懿,卻根本沒法注意到他身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看著是挺嚴重的……”軍醫道,“一道貫穿傷,應當是被刀劍所傷,血染了半條衣袖。裴校尉你昏迷時抗拒包扎上藥,還是江大人幫我將你按著的。想來那個時候,他的傷口說不準會被掙得裂開,需得趕緊包扎。”
裴向雲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半晌,他輕聲道:“我師父他……原是一直在這兒的嗎?”
他以為江懿不過正好經過,卻未曾想到在自己昏迷時老師一直陪在身邊,直到看著他醒來。
軍醫將那髒了的帕子在桶中洗了下:“一直在,那會兒傷兵剛安頓好他就來了。”
裴向雲靜靜地看著他洗帕子的動作,心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肉似的疼著。
老師受了那麽重的傷,卻忍著痛一直陪在自己身邊,而他方才又說了什麽?
說他捂不熱,說他冷血,說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無——
老師其實是傷心的吧?
裴向雲鼻尖發酸,眼眶漲得難受,不管不顧地撐著地要站起來,背上的傷立刻示威般地痛了起來,讓他痛哼一聲,跪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麽?”
軍醫大驚,正要將他扶著趴回去時,身側卻驀地有人喊他:“軍醫,軍醫!”
一個士兵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軍醫,前頭有個兄弟的膝上扎進一支箭矢,我們實在沒辦法,您……”
軍醫抹了把臉,提著桶起身:“我去看看,你在這兒幫我守著他,別讓他亂動。”
那士兵「哦」了一聲,目光落在裴向雲身上,借著外面的光線辨認片刻後忽地高興道:“裴校尉,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裴向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仍琢磨著如何忍著背上的傷站起來去找到江懿。
可那少年卻認真得很,依著軍醫的叮囑老老實實坐在一邊看著裴向雲不讓他起身:“裴校尉,先前真的謝謝您。”
裴向雲真沒什麽心情和他聊天,又敷衍地「嗯」了一聲。
“裴校尉和江大人是師生關系嗎?”
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正處於對什麽都好奇的年歲:“怪不得先前江大人看著有些失態,我還奇怪呢,剛剛問了他們才知道。”
老師……失態麽?
江懿似乎一直是冷靜的,理智的,他從未見過那人有過一絲一毫的慌亂,宛如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內。
裴向雲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追問道:“師父怎麽了?”
“也沒怎麽。”
少年撓了撓頭,末了歎息一聲:“大概就是來得很急,問了校尉您的情況後才帶大家一並回來的,好像與平日不太一樣。但這也是我亂說的,裴校尉我沒有說江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
裴向雲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抬頭,眸中多了幾分懇切:“我還有多久才能從這裡離開?”
少年愣了下:“這,這我也不清楚,得問軍醫吧。”
裴向雲再度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放低了聲音:“求你,務必幫我個忙好嗎?”
——
江懿捏了捏眉心,面上是難掩的疲憊。
他下意識地要喚李佑川,卻忽地想起來李佑川被留在燕都作為自己的「眼」,隻無奈地輕歎一聲。
俘虜和傷亡的人已經被統計完,名單遞到了他手上。他沒急著看,草草處理了肩上的傷後去見了關雁歸。
江懿到底給他留了幾分臉面,並未將他背叛隴西以一事廣而告之,知道事情真相的不過看守地牢的士兵與他和張戎幾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關雁歸也覺得無限屈辱與憋屈。
他先前在隴西軍營有不小的威望。大家覺得張戎是大將軍,嚴肅又古板不好相處。
而江懿雖然年輕有文化,可到底又是大燕的丞相,身居高位,似乎比張老將軍更難相處。看來看去,就一個關校尉最親切沒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