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縮在一棵樹下,渾身凍得發抖,眼睛被寒風吹得睜也睜不開,隻覺得身上的熱氣在慢慢散去。
待熱氣全消失了,自己便會死了吧。
死了也好……
不用再挨餓挨凍,不用再忍受非議與歧視,能與爹娘團聚。
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真的準備放棄,順從地陷入那片不祥的黑暗時,一雙手將他從雪堆裡挖了出來。
“江大人,這兒有個孩子!”
挖他出來那人大呼小叫地去稟告什麽人,將意識原本已經麻木的裴向雲從昏沉中喚醒。
他多了幾分不耐,微微睜開眼,卻徑直撞上了一雙帶著訝異的漂亮眸子。
裴向雲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他冷冷地靠在樹乾上,看著那謫仙一樣的人騎著馬向自己走來,而後對他伸出一隻手:“你為何會在這裡?你叫什麽名字?”
裴向雲被凍得嘴唇乾澀,喉嚨堵得說不出話,隻沙啞地發出「啊啊」的聲音。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要將手收回去。他不知從何處來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撲,緊緊抱住了那隻手。
“江大人,這孩子好像很喜歡你……”身邊的人道,“要麽將他帶回去吧,不然要不了明早就凍死了。”
那好看的人垂眸,聲音中帶了幾分笑意,溫溫柔柔道:“你願意與我回去嗎?願意就點一點頭。”
裴向雲沒有點頭。
他只是又加重了些許抱住那人手的力氣,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人的眼睛。
“真可憐……”
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
裴向雲心中欣喜得很,伸手便要親近那人,可只有一片衣袖劃過指間。
他倉惶地抬頭,卻看見那人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裴向雲猛地從夢中驚醒,心臟擂鼓一樣撞在胸膛上,片刻後才慢慢平複下來。
他口乾舌燥,將昨日放在桌上的殘茶悉數喝了。
冰涼的茶水漫過四肢百骸,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許。
裴向雲帶著幾分火氣地低頭,瞅著一片潮濕與黏膩有些發愣。
他跟著江懿抄了小半年佛經,險些以為自己真的要剃度出家,對情/欲的掌控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卻未曾想只不過一個陳年舊夢便讓自己成功地破了戒。
不應當……
這輩子老師是鐵了心要疏遠自己。
就算是不疏遠自己,他也不應當對老師有任何非分之想。
裴向雲有些無奈地長歎一聲,認命地換了套衣服,從後院的井中提了一桶水來,咬牙忍著寒冬冰涼的井水將衣服洗了。
此刻不過辰時,府中估摸著只有下人醒了。
裴向雲在屋中坐立難安,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隔壁住著的人,團團轉了半晌後披了件外衣便出了門。
門外遇見昨日給他帶路的小廝,依著規矩向他行了一禮,可裴向雲卻當沒看見似的,冷著一張臉撞入清晨的薄霧中。
那小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旋即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惹著那人哪裡了,簡直不可理喻。
江府的後院不算大,除了一口水井外便是一處兵器架子,旁邊立著好幾個草扎的人,像是用來給人習武的。
只不過擱置太久了。
自從做了江懿的學生後,裴向雲便很少再去碰兵器了。
一是老師不喜歡,二是上輩子所學足夠他應付眼下的狀況。
他的指尖從那生了鏽的刀劍上劃過,沒忍住抽出了一柄長/槍拿在手裡,對著未散的晨霧穩穩刺出一槍。
周圍沒有人,裴向雲原本尚有些拘謹,可越到後來越放松了下來。
那柄長/槍不比上輩子老師給自己打的那把。鐵製的槍身拿起來沉重,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下墜之感,每次抬手要用更多的力氣。
裴向雲自顧自地練了幾式下來,額上微微出了一層薄汗,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可心中那種鬱結之感卻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確實對習武是有癮的。
許久未拿到趁手的兵器,如今只是已柄早已破舊的長/槍,都能讓他珍而重之地拿在手中這麽長時間。
江懿披著大氅,在不遠處的廊簷下站著,看向晨霧中那個高挑挺拔的身影。
若是放在從前,他應當已經去收拾狼崽子了。
但或許是因為回了燕都心情放松了些許,又或許是因為那日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平安扣遞到自己手中的樣子實在太過卑微,他今天忽然又不太想計較什麽了。
一邊的小廝恭敬地遞給他一杯熱茶:“少爺……”
江懿接過茶杯,狹長的雙目微眯,注視著裴向雲的動作。
少年的身形挺拔,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像一張繃緊了弦的長弓,似乎正蓄勢待發,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便能將致命的箭矢刺進敵人的心肺咽喉之中。
當真是把好刀。
江懿慢慢將那杯熱茶喝了,茶杯擱在一旁的小桌上,攏了攏大氅,向那個正習武的背影走去。
裴向雲整個早上酣暢淋漓地練了槍,隻覺得渾身的經脈如同被打通了一樣,血管在四肢百骸中輕輕蹦跳,叫囂著難以言喻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