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倒是容易。
江懿如今一見他這傻狗的模樣便煩得厲害,將大氅披上便向門外走去。裴向雲連忙緊緊跟在他後面,保持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
今天燕都的太陽很好,從薄霧後露了出來,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裴向雲看著身前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悄悄向前伸手,將自己手映下的影子與那人的疊在了一起。
就如同兩人正牽著手一樣。
他頗為遺憾地小聲歎了口氣,念想起上輩子與老師那些為數不多的親密時光。
江懿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回頭便見狼崽子受了驚嚇似的向後退了一步。
“你在做什麽?”他問道,“這麽心虛?”
“我沒……”
裴向雲不可能和他說自己方才想牽他的手,顧左右而言他:“師父,你今天穿得少,不冷嗎?”
在隴西時條件不好,江懿便就那麽幾套衣服換著穿。如今回了燕都,就算他不想,也得顧著他爹的面子好好拾掇拾掇再出門,免得被人念叨。
他今天一身月白的袍子,衣袖看上去飄逸輕盈了不少,所以顯得比在隴西時穿得要薄。
可實際上是做衣服的工匠特意用相同厚度的料子做了這套衣服,本質上還是不冷的。
江懿懶得理裴向雲的這些問題,敷衍地「嗯」了一聲,走進了旁邊的一棟小樓。
這棟小樓造型精致,從外頭便能看見二樓敞開的窗後有著聳動的人影,生意似乎相當不錯。
裴向雲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看什麽都新奇,跟在江懿身後一步步向前走,不住地打量著樓內的裝潢。
一樓擺著些長凳,面朝著最前方的一處台子,上面擺著一架古琴,一個蒙著面紗的姑娘正坐在琴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向他看來,眉眼彎彎地笑了下。
裴向雲沒想到她會突然對著自己笑,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連帶著上樓梯的步子都不利索了,險些栽在地上。
江懿垂眸看了他一眼:“你又怎麽了?”
“絆,絆著了。”
裴向雲輕咳一聲,決計不將自己被一個姑娘嚇著的事告訴老師。
那給兩人帶路的婢女將他們帶到二樓的一間廂房外便離開了,江懿將廂房的門推開,裡頭的喧嘩聲驟然撲面而來。
陸繹風今日穿了身絳紫色的袍子,看見江懿後笑著起身道:“好久不見,可真是想死我了。”
江懿似乎習慣了他這熱情似火的招呼,眉眼間帶著幾分無奈:“十五爺,好久不見。”
裴向雲的目光還未從十五皇子身上移開,便聽見周圍似乎安靜了一瞬間,繼而像鍋中沸騰的水一樣再度吵嚷了起來。
“是江丞相!就是不知他是否還收學生。”
“真的是他!”
“十五爺真厲害,居然真能請得動這尊神仙,若是他收了我做學生,那鄉試還愁麽?”
“江大人,不才今年便要應試,有一篇文章夫子改不出來,您能賞臉幫小弟改一下嗎?若江大人尚未有學生,小弟想……”
一瞬間,那些原本正劃拳喝酒的人悉數圍了過來,將裴向雲生生從江懿身邊擠了出去。
裴向雲望著眼前多出來的這十幾個人,心中莫名浮起一陣火氣。
憑什麽把他擠開?
自己是江懿的學生,他們又算什麽東西?
興許是這屋內也過於悶熱,他心頭點燃了一把無名火,將嫉妒與憤懣燒做一團。可看向被人圍住的江懿時,那不滿中又莫名生出幾分自慚形穢。
老師那樣好的人,與自己站在一起,旁人應當覺得奇怪吧。
畢竟江懿在他眼中便如那天上皎皎之月,而他裴向雲卻和溝裡的石頭別無兩樣,如何看都是不般配的。
眼前的人看上去個頂個比他聰明伶俐,生得又精致好看,哪怕放在身邊都是養眼的。
裴向雲垂眸,那些暴虐與煩悶逐漸被自卑取代。
他悄悄地從人堆後面離開,自己站在一個角落中,聽著那些人口中喊著老師的名字,明裡暗裡要做江懿的學生。
裴向雲的目光落在這富麗堂皇的廂房內,隻覺得一切繁瑣的裝飾都如此的扎眼,似乎每一處都在明明白白地提醒著自己的格格不入。
先前與老師一同出門的喜悅被衝淡了。
若自己現在走了,江懿是不是也發現不了?
他生出這賭氣一樣的念頭,剛準備往門口挪一挪,便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裴向雲……”
裴向雲驀地抬頭,便看見自家老師正蹙眉垂眸整理被擠亂的衣袖,而周圍那些人也退開了些許距離,正齊齊地望向他。
一瞬間,他成了這屋子裡的主角。
“小裴兄弟,這麽久不見也不跟本王打個招呼?”
陸繹風靠在江懿身邊,對他眨了眨眼:“小沒良心的,若當時沒有本王,你早被你師父丟門外了,還不快些過來,躲去哪呢?”
裴向雲不敢相信方才是江懿主動喊了自己的名字,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他腳步虛浮地慢慢向江懿走去,身旁人的低語悉數落在了耳中。
“這人是誰?看著怎麽有些癡傻。”
“不會是什麽鄉巴佬吧?他是怎麽攀上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