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掙開了江懿的桎梏,一字一句道:“混蛋,不許你在我面前侮辱老師。”
“這是事實,怎麽算得上侮辱?”
另一個他冷笑道:“若你真有血性,就應當把他鎖在床上,日日夜夜與你歡/好,而不是像個丫鬟小廝一樣陪在他身邊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裴向雲聽著他的話,卻出乎意料地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看著對方那張憔悴的臉,輕聲道:“所以你很可憐。”
“我可憐?我怎麽會可憐,我是定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會……”
裴向雲忽地扣住了江懿的手:“你若真如自己所說過得那樣好,便根本不會來尋師父。”
江懿原本聽兩個裴向雲小孩子掐架般絮叨聽得頭疼,突然被人牽了手時微微一愣。
對方的面色陰晴不定,似乎沒法反駁他的話。
裴向雲乘勝追擊道:“你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害死了對自己最好的人,身邊連一個能陪你說話的都沒有,我說的可對?”
那人的瞳孔驟然收縮,近乎不可置信道:“你怎麽知道,我……”
“因為我就是你。”
裴向雲的聲音很輕:“你根本不懂怎樣愛別人,也不懂為何要愛那些平民百姓,你只不過在滿足自己的私欲罷了,永遠被困在名為‘偏見’的一隅囚籠裡。”
那人低吼道:“愛有什麽用?能打勝仗麽?不過是軟弱的中原人最愛用的借口和戲碼,信這些簡直可笑!”
“所以老師永遠也不會選擇你,你會可憐又可悲地孤獨終老的。”
裴向雲帶著幾分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將方才被丟在地上的紙包撿了起來,有些心疼地抖掉上面的水漬:“師父,我們走吧。”
他又看了一眼那個愣愣站在原地的人,深吸一口氣,率先走出了巷口,就好像將過去那個暴戾又極端狂妄的自己留在了過去一樣。
幸虧這裡沒什麽人經過,不然方才還真不好與旁人解釋。
江懿抬手撫過他脖頸上的傷痕:“疼嗎?”
鮮少見老師關心自己,裴向雲連忙道:“還好,不疼的,他……”
他頓了下,聲音小了下去:“他沒傷著你吧。”
江懿還未說話,便聽狼崽子賭氣般道:“算了,不提他,他是個混蛋。”
“可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過去的你,”江懿饒有興味地看著他,“你覺得自己曾經混帳嗎?”
“是混帳的。”
裴向雲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身後那條巷子。
那人還站在巷口,愣愣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想抬腿去追,可剛走出巷口的陰影卻又有些退縮了。
他方才沒來得及與老師說,自己其實是來襄州看桃花的,可入目卻只有一片荒蕪破敗。他正失望地想要打道回府,不知怎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便來到了這處地方。
第一眼看見富庶的水鄉,第二眼看見與別人姿態親密的老師,灼得他眼眶發燙,心中愛恨交織。
天公作美,原本陰沉的雲層慢慢散開,露出其下午後燦爛的陽光。
沒有戰火紛飛,沒有生民塗炭。
春日,陽光,人間,他似乎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這是屬於另一個裴向雲的世間。
他不可否認地嫉妒著,不甘著,才會在偽裝被拆穿的瞬間色厲內荏。
因為另一個他說的是事實。
自己狂妄暴虐,害死了唯一願真心對自己的人,卻仍嘴硬著不肯低頭認錯,仍固執地認為是全天下都對不起自己。
憑什麽自己不能擁有這一切,而另一個自己卻能輕而易舉地得到所有?
***
裴向雲不知自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一山灼灼。
“這麽一看,師父先前畫的倒是和這一山桃花太像了。”
江懿看著他眸中滿是歡喜,輕笑:“這回可心滿意足了?”
渡口楊柳枝條輕展,隨風飄揚,船夫的吆喝聲清亮地刺破雨後初晴的薄霧,為眼前景致平添幾分煙火氣。
桃花淡雅的清香氤氳在鼻側,讓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上輩子我來的時候怎的不知道這裡有這麽一處好地方。”
“你不是本地人,又是個鋸嘴的葫蘆,如何能知道?”
江懿幾乎能想象出來狼崽子一臉陰沉地來襄州,不像是遊山玩水,倒像是個尋仇的。
“那邊還有酒家,你若是想嘗嘗桃花釀,我也可以帶你去,”江懿抬手指向不遠處店家門外掛著的酒旗,“先前我嘗過,味道還不錯。”
裴向雲輕咳一聲:“師父,我忽然想起你先前教給我的一句詩。”
“什麽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山寺桃花始,始……”
江懿不客氣地敲了他額頭一下:“背岔了,那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唔!”
裴向雲趁他不備,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輕笑道:“知道了師父,是‘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回我記住了。”
心上人不知與眼前桃花孰美,倒是成就了獨屬於他的春日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