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上輩子他帶領烏斯軍隊打贏了一場又一場仗,卻從未有人真心仰慕他,反而避他如蛇蠍,生怕躲得晚了便被他遷怒殺了。
從未有人這樣看過他,叫過他「英雄」。
裴向雲招架無能,直到被一個羞紅了臉的姑娘拋了張帕子後才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鄉親們送的東西放在地上,而後拔腿向馬車上跑去。
李佑川在馬車上圍觀了全程,笑得肚子疼:“小裴兄弟慢些,慢些,小心摔了。”
裴向雲等馬車慢慢開起來才徹底松了口氣。
“城登縣的鄉親們還真是熱情。”李佑川道,“看得出是被那假縣令欺壓太久了。”
這何止是熱情。
簡直有些熱情得過頭。
江懿翻了一頁書:“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或許不懂什麽謀略計策,但一定懂哪個官對他們好,哪個官對他們不好。”
裴向雲應了一聲,目光在江懿露出袖子的右手腕上流連了片刻,有些失望。
老師沒戴自己為他編的平安扣。
他垂眸,面上多了幾分失落,卻聽那人道:“當英雄的感覺怎麽樣?”
裴向雲沒想到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連忙道:“我不是英雄,師父才是解決事情的人。”
江懿輕笑一聲:“倒是乖覺。”
他懶散地向後靠去,將手中的書合上:“但是你救了江書辭沒錯。若不是你將他從山洞中帶回來,我恐怕也不會這麽快發現那假縣令的異樣。他們說你是英雄,倒也沒說錯。”
裴向雲動了動唇,剛要說什麽,便聽他繼續道:“這些百姓最會記著你的好。你方才也看到了,若是誰有恩於他們,他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
不是說為了這報答去幫助他們,而是因為他們大都單純善良,身為隴西軍營的一員,才更應該去保護他們,這你可懂了?”
老師這是……在點他嗎?
裴向雲驀地想起自己上輩子與老師那解不開的心結,似乎也是因為他不理解為何老師要那樣護著大燕的子民。
他抬眸看向那雙好看的眼睛,心中一緊,好像有什麽東西「啵」地一聲破開,暖流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好像懂了……”裴向雲誠實道,“但又好像沒懂,師父等我自己想想,想通了再來與你說,可好?”
江懿瞥了他一眼,確實沒指望他立刻開竅:“隨便你……”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坐在窗邊,左手的袖袍因為動作被撩起來了一瞬。
而就在這一瞬,裴向雲看見那白皙手腕上似乎系了一條明晃晃的紅繩。
作者有話說:
新一卷……糖和刀都要來了——
磨刀霍霍向狗子(?)
第75章
燕都雖然有宵禁的規矩,但新年時卻放寬了限制不掃大家的興,容許百姓們在燈會遊玩到深夜。
一行人風塵仆仆趕回去時,恰好是臘月二十八的傍晚。
裴向雲上輩子也不算從未來過燕都。
他是帶著烏斯軍來的,帶著鐵蹄與戰火碾在這片土地之上,只聽見了燕人的哭泣哀嚎。
而現在燕都剛下過一場大雪,映著火紅的燈籠,顯出幾分節日的喜慶來。
馬車帶著他們到了一處府邸之前,江懿率先下去了,李佑川緊隨其後。
“小裴兄弟?”
李佑川發現人沒跟上,又回頭撩開簾子,有些奇怪道:“別愣著,來呀。”
裴向雲沒心沒肺了一路,這會兒倒品出幾分「近鄉情更怯」來,執拗著不願下去。
“我自己去找客棧住吧……”他低聲道,“我又不是……師父的家人。”
從小時他爹便告訴他,新年是要和家人一起過的。
路上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如今臨到老師的家門前,他卻死活不願意進去。
這一路以來裴向雲並沒有閑著,反而真的認真地思考過江懿提點自己的那幾句話,而後好像懵懂地找到了上輩子兩人為何到死都無法和解的原因。
李佑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小聲催促道:“快些呀,一會兒要被對聯貼在門外了。”
他說著拽住裴向雲的手臂,將人往車下拉去。
裴向雲被他拽了個猝不及防,踉蹌著險些一頭撞在府外的樹乾上,後怕地退了幾步,抬眸便看見江懿站在台階上,眸中多了些許的不耐。
“進不進來?”那人的聲音很冷,“不進來就在外頭搭個窩住得了。”
裴向雲聽他的語調是生氣了,連忙不敢再繼續糾結,三步並做兩步走了過去。
這處府邸並不算大,至少較比城登縣那看上去稱得上「氣勢磅礴」的縣令府來說,似乎還稍微遜色了不少,可其中布置卻十分風雅,透著一股讀書人的氣息。
府邸門口候著幾個家仆,手腳麻利地接過他們的行李,拿去送到房間中去了。
江懿將外面披著的大氅脫下,還未說話,便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府中響起:“你還知道回來?”
他眉頭一蹙,似是有些無奈地回道:“路上有事,稍微耽擱了些日子。”
“耽擱了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