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這株樹……”他說,“對我來說並非故土,可對它來說是啊。小老兒原本想守著杏花死,卻沒想到小將軍英明神武,保住了這杏樹的家。”
杏樹的家,這麽描述倒有種別樣的風雅。
江懿第一次聽說這種比喻,覺得新奇得很,一邊喝茶一邊聽他說話,抬眸時卻看見裴向雲一臉的別扭和不快。
他了然,隨便換了個話題止住老板一肚子無處安放的情操,隨便點了幾個菜將人支走了。
“又在鬧什麽不開心?”江懿問道,“連個老板的醋你都吃?裴向雲,你今年幾歲了?”
“不是吃醋。”
裴向雲小聲道:“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全在聽他說話。”
他說完後察覺到自己似有怪罪的意思,於是連忙補充道:“只是之前也見過你經常和這樣的小攤販說話,就覺得……”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
江懿抬眸瞥了他一眼:“我記得我教過你這段。”
裴向雲蹙眉,「嗯」了一聲:“可這說的是不讓人民說話必有大害,和聽他們說話有什麽關系?”
他話剛說完,額上便被一雙筷子打了一下。
“蠢貨……”江懿道,“這句告誡的話反過來想,不就是讓你多聽聽人民的話麽?”
裴向雲吃痛地捂住額頭,心有余悸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江懿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著滿街流彩,寶馬雕車:“你看外面,好不好看?”
“好看的……”裴向雲依言向窗外望去,“很有煙火氣,很熱鬧。”
“這就是你守下的城,護下的人民。”
江懿輕笑一聲:“如今你明白我上輩子所求為何了嗎?”
作者有話說:
宋辰:我可會寫了,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我給你寫綠勾勾不能描寫的那一切ovo;
摘自《國語·周語上》
第129章
所求為何嗎?
先前他不懂,但現在他確實有些懂了。
若是為了守住這萬家燈火,那即便是身死也值得。
裴向雲想起方才看見的那些孩子的笑容,心中一動:“將軍如何了?”
“帶兵回隴西了。”
一邊的小二將菜端了上來,和他們鞠了一躬後又忙活別的客人去。裴向雲一低頭,發現一桌子清湯寡水,一點紅油也看不見。
他踟躕半晌,輕咳一聲:“這……”
“怎麽了?”
江懿看著他一臉的為難,挑眉:“不合口味?”
“不是的。”
裴向雲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確實喜歡吃眼前的菜一樣,連忙夾起塊魚肉放進口中,卻嘗不出什麽味道。
“不喜歡吧?”
江懿瞥了他一眼:“當時在客棧,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麽?”
裴向雲一時語塞。
那會兒只是想哄著你吃飯來著。
他上輩子便口味重,隴西軍營的炊事班又慣好多油,所以他適應得很好,這大概還是他第一次吃這麽素淡的食物。
可吃了幾口還是蠻好吃的。
“大夫說你受了傷,要忌油忌葷腥……”江懿淡淡道,“往後不喜歡的直接說不喜歡就行了,我又不會因為這個說你。”
要讓狼裝成吃素的兔子,未免也太難了。
裴向雲笑了下,將一根青菜咬得「咯吱咯吱」響。
師生兩人許久沒這樣和和氣氣一張桌子吃飯了。
他想到這兒,面上的笑忽地加深,看著眼前躺在盤子裡寡淡的一條魚忽地笑出了聲音。
江懿擰著眉看了他一眼:“你又笑什麽?”
“挺開心的。”
裴向雲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詭異,輕咳一聲收斂了臉上的笑:“我覺得自己死得挺值當。”
江懿手上的動作頓了下:“蠢貨……”
“真的挺好的呀。”
裴向雲將那根小白菜吃了,比比劃劃地和江懿解釋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什麽好多了?”
江懿其實沒什麽胃口,索性將筷子放在一邊,慢慢喝著湯盅裡的湯。
“之前我覺得像是給自己開脫,所以從來沒和師父說過。”
裴向雲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我總覺得腦袋裡住了別人,在唆使我做些事情。上輩子還沒什麽感覺,但是這輩子好像時有時無總覺得不對勁。”
“嗯……”
江懿看著他:“所以呢?”
“所以……”
裴向雲舔了舔唇:“所以你原諒我了嗎?”
他說完後似乎有些後悔,慌忙道:“算了,當我沒問,師父可以不回答的。”
一時間兩人之間有些靜,只剩下不遠處說書先生高談闊論的聲音。
“有道是當時陰雲遮天,不見白日,黃沙漫地。烏斯惡徒手持鋼叉,凶神惡煞地撲來。可那小將軍卻臨危不懼,周身騰起火焰,如金烏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