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活!”
驚雷乍起,狂風怒號。
千秋萬載都容不下他,但,還有一個人在等他呢。
他忽覺得要快快的回去,五日期限將至,或許少年已經被殿君送回家去了呢?
宗朔唯恐自己,沒有再去追回來的勇氣,所以,他等不及了,那是他於天地間最終的歸宿。
他多希望阿曈在禪房小榻上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就如同他從沒離開過一樣。
宗朔又想,或許,自己還要挨上那小家夥幾拳頭呢,阿曈有點記仇。
克烈漸漸出陣,前去開路,一眾人策馬,自小路往山林中奔去。
此刻,昏沉沉的天空中卻猛然被一道閃電撕開,而後一道驚雷霹過山岡。
在轟鳴的雷聲中,還混雜著弩弦錚動,一道粗悍的重城□□,在驚雷的掩映之下,破空而來。
遠方,朝都城奔躍而來的少年眼見此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
“宗朔!小心!”
驟變突發,克烈人馬急忙回援,但為時已晚,伸手尚且不及。
已經接旨的赫連詰,則一把將聖旨扔進了泥水溝渠中,他赤紅的眼睛,仰天“哈哈”一笑,看著城弩營的方向神色詭異又興奮。
而城弩營也立即抓住了射箭之人,他是剛剛與赫連詰親衛一同來督戰的一人,他比周圍的人都高大,因為城弓機擴複雜,要多人操作才行,他強行砸開扭弦的木軸,右手臂的膀子瞬間就被堅韌的重弓弦瞬間拉掉,鮮血灑滿了弩身。
此刻射出了重城弓,他被人抓住後不再掩藏,刑武定睛一看,那人卻像是原本在蠻族中作亂的齊格的兒子!他不是死了麽?
“父親!我替你報仇了,哈哈哈哈。”
當日宗朔刺殺齊格,齊格的兒子被舞女砸暈過去,醒來之後,眼前卻都是家族人的屍首,而自己也最終被人偷梁換柱,帶到了中原。中原的皇子並沒有多說,只是問他,要不要報仇。
他要報仇!忍辱負重,沒人把他當人看,他也要報仇!
赫連詰興奮的骨頭都在躍動,眼下新皇剛立,禮法不明,皆按舊製。這是他唯一一次能將這些人一網殺盡的時刻了!死也不能錯過,到了眼下這個關頭,就看誰的命硬吧!
赫連詰不顧欽差的阻攔,帶著自己的親衛營,直朝以近山林的眾人衝殺而去。千機衛也伺機而動,他們直聽從於先皇,暗事不知做了多少,必遭新皇清算,那就乾脆將他們的最後一項命令執行到底罷!
風雨如磐,混雜著不知多少人的衝殺聲。
阿曈只是抱著宗朔,愣愣的。
他自雲中寺醒來後,便一路北上,踏炎需要休息,但他不需要,於是,阿曈為了盡快趕到都城,未乘駿馬,自己一路上跨山躍林,不停飛奔,水米未進。
終於順著“人”的氣味到了都城,還未等興奮,撲鼻而來的卻都是血腥與死氣。
少年眨著湛金色的眸子,一眼便看到了在給克烈斷後的宗朔,而後,便是暗響的弓弦,與仿佛劈開血肉身軀的精鋼穿骨之聲。
俄而間,天空被閃電撕漏了,大雨傾盆,大地瞬間被濯濕,宮門中的血,城門口的血,都被衝刷。
阿曈卻忽然局的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無聲的,他眼中只有宗朔。
往日間那樣靈敏的手腳與身軀,仿佛都僵硬又笨拙,他在山岡之上,連滾帶爬的奔向男人,滾了一身的泥水。
重弓如槍,能穿石裂地。此刻這杆精鋼重箭,被宗朔血肉模糊的握在手中,沒叫身軀中的心肝被旋轉的箭杆攪碎。
阿曈終於撲到了男人眼前,這短短的一段路,他隻覺得自己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樣久。
宗朔渾身是血,盔甲殘破,重槍穿透了飛雲鎧,鮮紅的血順著重箭的精鋼箭頭不停的往下淌。
阿曈顫著手,接住鮮血,呆愣的想要將這灼燙人的血送回這幅身軀,這幅身軀從來都是那樣健壯無匹,血脈湧動之際,叫人覺得有無限的生機。
可如今,可如今……
阿曈張著嘴,卻說不出話,渾身顫抖。
男人看著阿曈,既疼惜又眷戀,他想開口說話,卻被大口湧出的鮮血堵住了。
他沒保護好這個少年,叫這遺世神族就此深涉俗世,懂了愛恨,但最終,卻換得這樣的結局。
他多希望,阿曈能安安穩穩的在雲中寺沉睡,睡醒之後,回到故鄉去。再到長久之後,或許還會想起自己,想起他在紅塵中曾遇到過一個人,叫赫連宗朔,那就很好了。
事與願違,天不遂願。
他自詡自由縱橫王道,心機深沉,能翻雲覆雨,人心亦在於股掌之中。但如今算漏一人,滿盤皆輸。他方知萬事算不盡,因果交雜,天道無常。
可無論如何,不該叫阿曈看到自己這幅模樣。
於是,就在克烈與敵軍拚殺之際,宗朔的手不再握著穿胸而過的箭頭了,他抱緊了渾身顫栗的阿曈,用手掌蓋住了阿曈眨也不眨的雙眸。
最後,貼著他的耳朵,嘴裡和著血,終於說了一句話。
“你,你回去吧,乖。”
阿曈兩手抵著宗朔鮮血淋漓的鎧甲,仰著脖頸,雙目被冰涼的大手蓋住,世界安靜又喧囂。
最終,這雙手,失了力,從他的面頰上,漸漸滑了下去,留下一道道如淚一般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