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仿佛刹那間傾斜,他無法呼吸,無法說話,無法流淚。
世界顛倒,光怪陸離。
蒼穹中,雷電交雜而混亂,像是天神的憤怒。
電光閃現,滂沱大雨之下。
少年從那隻血掌的指縫間,張開了燦金而幽深的獸瞳,眼瞳冰冷而凶悍。
隻頃刻間,一隻銀白的巨狼從宗朔的懷中一躍而起,獠牙齜互,衝進營兵之中,一口,攔腰咬斷了還在大笑的齊格之子。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在漫天遍野的血色下。
阿曈越過了那條河。
第一百章 向死而生
東山, 原野中。
帶著狼群捕獵的兩父子,正奔躍在林海之中,此刻, 卻忽然一同停下了腳步, 他們仰著頭,側耳細聽, 神色嚴肅的朝西看去。
白狼群見狀也駐足, 在符離背上的水時一愣,伸手揪了揪男人的辮子。
“怎麽了?”
符離卻逐漸顯出獸形,而後躍上山巔,仰天長嗥。
最後,他用悠悠長長的真言說,“虞樂都思化身了。”
……
奔跑, 不斷的奔跑, 阿曈隻覺渾身熾熱。
遠看, 山間,一隻銀白的巨狼, 柔順的毛發上盡是結塊的人血, 他的背上負著一個漸漸涼去的身軀, 飛速的跑著。阿曈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的迅捷過,他一定能帶宗朔回家。
而在他身後,是一路不斷拚殺的克烈與追兵。
少年化狼那一幕無人得見, 城防營隻以為是不知從哪來的巨狼,馱走了宗朔。赫連詰與千機衛更是窮追不舍。
而知道真相的, 除了當時就在近處的刑武與蕭冉, 便是已經猜出原委的克烈。
克烈人一直知道阿曈是神族, 但神族銷聲匿跡多年,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完整的狼神!於是他們各個盡是熱血沸騰,精神抖擻起來,這次馳援月氏,僅僅是得見狼神真身,便是死也值得了!
克烈們經過搏殺,受傷不少,但依舊緊緊護在巨狼身後,阻斷追兵,只是敵軍有短弓暗器,頗為擾人。狼背上已經扎了幾隻箭,但怕傷到宗朔,阿曈抖抖沒抖,任由其扎著。
只是,那箭都出自千機衛,上頭不是蘸了迷藥,就是蘸了毒。
但如此一番下去,巨狼不但沒減速,反而更加凶悍。
阿曈口中呼出的熱氣,在深秋的野山間,化作一團團的白色霧,身影過後,呼吸依舊在原地稍有殘留。
他身上的弦繃的不能再緊了,仿佛就連思維都要斷掉,他不敢去過於深切的感受背上人的體溫,也不敢稍稍回想那鮮血淋漓的畫面。
奔至堯山,此處地形複雜,山崖陡蜂眾多,克烈們為了阻敵,乾脆想直接在山澗中停下腳步,迎面作戰,也好叫狼神大人帶著月氏離開。
於是,就此,山谷之中,兩方交戰。
荒郊野山,追殺而來的千機衛與兵將們拚死與克烈搏殺,死傷無數。克烈久戰不歇,人軀終究有極限,已經力有不逮。
皇城之中,新帝登基,卻沒人知道,那曾經華貴的丹房中所發生的一切,曾經的繁華落盡,一地唏噓。
天地空曠,山川寂寂,眾生被炙烤的洪爐中,不論王侯將相,還是尋常百姓,塵世的生死像頓飯,簡單又潦草。
但他們且都奮力的活著、堅韌的活著、頑強的活著。
為了活著。
正在戰況焦灼之際,堯山的山間林中,處處響動。克烈人天性敏銳,於是迅速停手,脫離了糾纏。赫連詰哪裡肯停,指揮著眾人就要往前衝。
他正仰頭喊衝,聲音卻忽然在喉嚨中哽住了,一種天生的,發自內心的恐懼,令他頭皮發麻。
只見,山澗兩側高絕的峰頂,立著兩隻巨獸!他們的體格是那頭白狼的幾倍大,獠牙寒光森森,金黃獸瞳冰冷。
兩頭狼齜牙威嚇,身形雄壯,其中一隻耳帶金縷毛的巨狼仰天長嗥一聲,震懾群山,堯山中萬獸皆出,一眾凶狠的豺狼虎豹,氣勢洶洶的朝眾人逼近。
赫連詰等人還在害怕,克烈人便“噗通”的全跪了下來,他們不敢抬頭逼視神族在威壓之下,只能用古禮叩首。
這樣的兩隻巨狼凶獸,才叫他們體會到了克烈祖先們對狼神的敬畏,那是骨子裡的崇敬。
神族,山川皆在腳下,日月盡懸頭頂。
而立在峰頂的父子兩人,則聞著鮮血的味道,而後,身上金斑燦爛的巨狼憤怒著撲躍下來,直奔赫連詰。
誰也擋不住,這個盛極一時的皇子,連話都沒來得及說,當場斷成幾截。
即便從軍多年的人,見此場景,也沒有不恐懼的,千機衛當即拿出最後的殺手鐧,那是改良之後的輕弩,射力極大。可是平掃過去後,精鋼的箭箭,甚至穿不透巨獸在日光下潤澤的皮毛。
於是,再等克烈們抬頭,就見那些敵軍,早就被山中猛獸與狼神殺了個乾淨,一個沒留,連屍首都被拖走了,除了原地的血跡,絲毫不能叫人知道在這裡覆沒了多少人。
而狼神,也早已不見了蹤影。真叫來無影,去無蹤。
刑武與蕭冉今日實在經歷了太多,一時間都來不及害怕,直言要去找宗朔與阿曈,但卻被克烈拒絕了。
沒有人能踏進狼神的領域,即便是他們二人也不行。
翻過幾重山,阿曈終於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踏著狼群的足跡,回到了故鄉的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