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他這些年第一次頂撞崇宣帝。
寢殿內一時寂靜,片刻後,淑貴妃忽然開口了:“陛下,您就別嚇唬他們了。”
她掩口笑了笑,溫聲細語道:“真難得,臣妾看著太子殿下長大,還是頭一次見他這麽著急。”
江慎抬眼看向她,那美貌年輕的婦人坐在龍榻邊,神情閑適。
緊蹙的眉宇一點點舒展開。
崇宣帝卻有點不悅了:“不是說好了多演一會兒,朕還想看太子要如何在杖下救人呢,怎麽這就不演了?”
“是臣妾的錯。”淑貴妃道,“可臣妾看太子殿下這模樣,有些於心不忍。再說了,若真賜了杖刑,棍棒無眼,萬一傷著這位黎公子,殿下要怪我的。”
江慎斂下眼:“兒臣觸犯宮規在前,就算真被罰也心甘情願,不敢有任何怨言。”
淑貴妃含笑不答,朝黎阮招了招手:“孩子,過來,讓陛下好好看看你。”
黎阮先看了看江慎,後者微不可查地朝他點了點頭,他才起身,往龍榻走去。
沒等他走近,淑貴妃便主動起身,將他牽過來。
“陛下您瞧,臣妾就說宮中傳言不會有錯,太子殿下帶回來的,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呢。”
淑貴妃靠得有點近,身上的脂粉香熏得黎阮有點不舒服,但他忍住了。
他正想跪下,被崇宣帝忽然伸手扶了一下。
“不用跪。”崇宣帝對他說話時,語氣聽著比平日還要溫和一些,但黎阮卻聽不出他話中有多少親近之意,“站著說話就好。”
黎阮低低應了一聲。
離得近了,他又聞到了崇宣帝身上那濃鬱的草藥香氣。趁著崇宣帝看他的功夫,黎阮也偷偷抬眼打量那張臉。
眉心黑氣縈繞,神情極其疲憊。
是命不久矣之相。
但又有點奇怪……
“今日嚇著了吧?”淑貴妃開口,打斷了黎阮的思緒,“陛下不是故意嚇你,是我聽宮人說,太子帶回來個小美人,前幾日還將人捧在手心裡寵著,近來卻不聞不問,不知將人藏到了何處。”
“我擔心,你孤身一人這深宮中會受人欺負,便向陛下提了,陛下這才想召你過來問問。”
“啊?”黎阮愣了愣,“我……我沒有被欺負。”
“瞧出來啦。”淑貴妃含著笑意,又對崇宣帝道,“這哪是被欺負的樣子,這分明是濃情蜜意,恩愛著呢。陛下您說是吧?”
崇宣帝淡淡應了聲。
淑貴妃又道:“你才剛入宮,還不懂得宮規,又沒有位份官職,這兩日私自出宮的事便罷了。以後若還想出宮,盡可派人到我宮中說一聲,大大方方拿宮令出去,知道嗎?”
黎阮規規矩矩應了:“知道了。”
這皇帝和皇貴妃對他的態度,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皇帝還算正常,除了最開始他走近時,打量了他幾眼之外,其他時候神情都是淡淡的,瞧不出對他有多親近,但也沒有厭惡。
那位貴妃娘娘就很奇怪,好像極喜歡他似的,拉著他一會兒問他家事父母,一會兒又問他怎麽與江慎結識。好在這些事江慎之前都和他說過,黎阮按照,兩人商量好的答案,一一答了。
在不面對江慎的時候,黎阮就連撒謊都比平時順暢得多。他一一答完,面前這兩人也沒有要懷疑的模樣,淑貴妃甚至還體貼地問他,想不想將養父母也接進宮裡來住。
被黎阮以老人家更適合宮外的生活而拒絕。
該問的都問完,崇宣帝終於精神不濟,揮手讓他們下去。
直到走出宮門,淑貴妃還拉著黎阮的手:“以後要是被下人欺負了,你就去我那裡。旁的不敢說,這后宮內的宮人,我還是管得了的。”
黎阮應道:“好。”
淑貴妃又抬眼看向跟在他們身邊的江慎。
江慎道:“今日多謝淑貴妃,替兒臣解圍。”
“談不上解圍。”淑貴妃道,“陛下時常念叨,太子殿下至今尚未成婚,他放心不下。殿下如今難得動一回真心,為愛所困辦出點糊塗事,是情有可原。何況黎公子這性子我很喜歡,模樣也生得好看,舍不得罰他的。”
江慎垂眸不答。
“還有……”淑貴妃頓了頓,又道,“殿下年紀已經不小了,宮中也該有個太子妃,臣妾會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讓殿下早日得償所願。這也是……完成了您母后的遺願。”
江慎眸光微動,低聲應道:“那便多謝淑貴妃。”
淑貴妃乘坐鳳輦離開,江慎卻沒讓人叫來車輦,牽著黎阮慢慢往東宮的方向走。
走到前後都沒人,江慎才低聲問:“累了吧?”
“累。”黎阮長長地舒了口氣,往江慎身上靠過去,被他摟進懷裡,“和那些人說話也太累了。”
江慎低笑一聲:“聽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了嗎?”
“聽不明白。”黎阮腦袋在江慎肩頭蹭了蹭,“只是感覺沒安好心。”
凡人心思複雜,黎阮很多時候都猜不出他們心中所想,但一個人待他是不是真心,他是看得出來的。
至少在那位淑貴妃身上,她就瞧不出有多少真心。
“你明白這些就好,別與她走得太近。”江慎摟著他慢慢往前走,低聲道,“她給我們下套呢。”
黎阮抬頭:“什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