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活了很多年,對生命的逝去本沒有多大感覺,可那個凡人應該是難過的,不然也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幫都幫了,那就幫到底。
這世上哪兒還找得到比他更好心的救命恩人,那凡人不以身相許都說不過去。
黎阮這麽想著,對山雀道:“快找吧,弄完請你吃果子。”
山雀:“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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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樹林裡的屍身除了有江慎的親衛,也有那日埋伏他的賊子。哪怕有山雀幫忙,要從這麽多屍體中找全銀符也沒那麽容易。
小狐狸這次去的時間比以往都長,回來的時候,卻不止帶了銀符。
江慎看著小狐狸將那十六枚銀符放到他手邊,又撲騰著前爪,想取下背在背上的包袱。
那包袱都快與小狐狸的身體差不多大了,也不知費了多大力氣才背上去,僅僅馱著就十分吃力。江慎伸手幫了他一把,把包袱取下來。
“這是……”
“我在樹林裡撿的。”黎阮抖了抖被弄亂的絨毛,得意道,“我這裡沒有凡人的衣物用品,就隨便撿了些回來,感覺你能用得上。”
江慎又問他:“為何會選這個?”
他們自江南而來,身上都帶著隨身行李,小狐狸若只是想拿些衣物用品,當是不愁的。
黎阮道:“因為這個料子最好看。”
其他的包袱,大多是棉麻質地,瞧著灰撲撲的。只有這個,用料厚實,黑色的布料表面繡著暗紋,在陽光下格外漂亮,黎阮一眼就看中了。
“江南織布坊今年最新的織雲錦,你眼光倒是不錯。”江慎道,“這本就是我的。”
黎阮驚訝地眨了眨眼。
這也太巧了吧。
說是巧合也不盡然,江慎身為太子,吃穿用度非常人可及。小狐狸有意往好了挑,挑中他的再正常不過。
江慎打開包袱,裡頭是幾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還有一套筆墨,和幾本書。
他回京這趟輕裝簡行,本沒帶什麽東西,但如今落到這般田地,這些東西倒是很有用。
江慎又翻找片刻,從衣物底部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這把匕首還是他幼年時,一位待他很好的皇叔贈於他的。據說,這東西曾經得過某位高僧加持,能削鐵如泥,除妖辟邪。
——按照坊間流傳的說法,妖族修煉不死之身,尋常凡間利器無法近身,只有特定武器才能將其除去。
皇叔贈他此物防身,應當也是這個原因。
江慎此前從來不信鬼神,並未將這些放在眼裡,留著這東西不過是因為故人久別,聊以慰藉罷了。
至於現在……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小狐狸。
小狐狸壓根沒注意他在做什麽。
大概是因為這一上午都在幫江慎做事,沒顧得上吃東西。小狐狸把銀符和包袱交給江慎後,立刻跑到那裝著果子的小包裹邊,一隻爪子掏啊掏,正從裡頭掏果子吃。
江慎笑著搖搖頭,將那匕首塞回了原處。
現在,多半也是用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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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因為墜崖受傷,身上的衣物已經多處破損,小狐狸找來的包袱可謂幫了大忙。他換了件乾淨的衣裳,略微整理後,才去洞口立衣冠塚。
不過,他現在走路都成問題,挖坑的活自然又只能靠小狐狸幫忙。
小狐狸在山野間生活這麽多年,挖坑可難不倒他。他三兩下挖好了坑,幫著江慎把那些銀符埋了起來。
填土時,江慎就沒再讓小狐狸幫忙。
他坐在那土坑旁,親手捧起黃土,灑向坑內。
“安心去吧。”江慎道,“你們如今為我而死,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
他說話時聲音低沉,面上神情淡淡的,瞧不出什麽情緒:“此番種種,皆是因我失察所致。只要我還活在世上一天,你們的家人、親友,我都會盡力照料,保他們歲月無憂。”
“至於那幕後真凶……”
江慎說到這裡,話音忽然一頓。
他下意識看了眼蹲坐在身旁的小狐狸,後者一直望著他,見他停了話音,還疑惑地眨眨眼。
……待我尋到真凶,必定親手割下他的頭顱,以他的血肉來祭奠你們。
江慎在心裡補完這最後一句話,垂下眼眸,為這衣冠塚蓋上了最後一捧土。
做完這些,江慎想起身,卻沒起得來。
他今日是傷後頭一次下地,來回折騰了這麽久,體力消耗幾乎已經到了極限。
江慎沒與自己過不去,就這麽席地而坐,靠在洞口休息起來。
從他跌落山崖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洞府外的光景。洞府外是一整片樹林,地上鋪著柔軟的綠茵草地,依稀可聽見遠處傳來的水流聲。在這草木凋敝的冬日,峽谷中的樹木卻依舊繁盛蔥蘢,仿佛就連季節更替,都驚擾不了此處的清淨。
今日是個大晴天,和煦的陽光透過頭頂茂密的樹梢灑下來,峽谷深處水汽蒸騰,說是仙境也不為過。
身處在這樣的地方,就連心情也會跟著平靜下來。
如果能常住下去……
江慎閉了閉眼,立刻遏製住自己這念頭。
他是當朝太子,他身上背負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如今朝廷正值動蕩不安之際,尤其是他如今遇刺失蹤,外頭更是不知亂成了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