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凡間的人和妖,不能輕易踏足仙界,想上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劫雲和天雷……”
——“九九八十道天雷,扛過去了,便能洗髓筋骨,褪去凡身,飛升仙界。”
——“……所以才要靠你幫我恢復法力嘛。”
江慎猝然睜開眼。
昔日小狐狸說過的話,毫無征兆地湧現在他腦中。那些原本很零散、很細碎的片段,一幕一幕,如拚圖碎片般飛快拚湊完整。
江慎記憶消失時其實沒什麽感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失去的記憶。可如今,那三個月的記憶一瞬間湧入腦中,江慎隻覺腦中傳來尖銳刺痛,就連耳畔都在翁鳴作響。
但他的思維,卻在這份疼痛中越來越清晰。
——“我必須特別喜歡你,你才願意和我雙修嗎?”
——“那從今天開始,我努力每天都多喜歡你一點。”
小狐狸是為了飛升。
與他親近,只是為了吸取他的精元,恢復自己的修為。
所以在他修為恢復,而江慎恰好又不得不離開長鳴山時,他才會抹去他的記憶。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江慎不會再回來,不會再……打擾他修行。
懷中的少年無意識地發出一聲低哼,江慎這才從自己繁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他方才不自覺收攏了抓在少年手臂上的手,把少年捏得有點疼了。
江慎松開手,被手指覆蓋的那小片肌膚飛快泛起紅痕,但江慎知道,顏色再深的紅痕,至多不過兩個時辰便會消失。
他只是個凡人,他沒法在小狐狸身上留下任何東西。
凡人永遠不可能將妖族掌控在手裡,就像小狐狸想要推開他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甚至……他都不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如果小狐狸不回來找他,他也許這一生都不會想起來。
江慎這段時間讀了這麽多人妖相戀的虐戀故事,裡面講述了多少因為人與妖的差距,而帶來的無盡遺憾和痛苦。可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刻骨地體會到這份痛苦。
他曾經……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
這一認知讓江慎眼眶紅起來,眼底閃過一絲往日不曾見過的戾氣。
在江慎這短暫的一生中,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那麽恐懼和後怕,又那麽不甘和憤怒,在那一瞬間,他心裡甚至浮現出一絲見不得光的念頭。他很想去查一查,查查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什麽法子能將妖族永遠留在身邊。
是古刹裡的高僧,雲遊四方的道士,還是西域方術……
他是當朝太子,日後將是一國之君,這世上怎麽會有他無法掌控之物,怎麽能有他無法掌控之人——
江慎恍然清醒過來。
他在想什麽?
他怎麽能有這種念頭?
這一切本就是他自己勉強得來的。
小狐狸原本就不懂情愛,他救下江慎的性命,作為交換,希望江慎能幫他恢復修為。
這原本是一件很公平的買賣。
是江慎貪心不足,偏要將他從這與世隔絕的山嶺拉去凡間,偏要讓他學,教他懂。
一切分明都是他執意強求。
江慎閉了閉眼。
或許是察覺到了江慎的情緒波動,黎阮在他懷裡輕輕動了動,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他今天真的很累,累得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但他感覺到江慎好像有點不開心,還是勉強撐著精神,抬頭在江慎冰涼濕潤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你別生氣嘛……”黎阮的嗓音還有點低啞,他不愛動彈,就這麽貼著江慎的唇瓣,含含糊糊說著話,“我會告訴你的,你別生氣。”
“可是我太困了,你等我先睡一覺好不好?睡醒之後就把事情都告訴你。”
“你乖啊,我真的要睡了。”
黎阮這些話仿佛都是在睡夢中循著本能說出來的,因為幾乎是話音剛落,他的腦袋又啪嗒一下垂下去,沉沉睡著了。
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全然不知道江慎方才曾動過多麽卑劣,又多麽見不得人的心思。
江慎長長舒了口氣,把小狐狸按進懷裡。
少年又在他懷裡動了動。
他仍然在睡夢當中,側身窩在江慎懷裡,閉著眼將江慎攬在他腰間的手拉過來,放到了腹部。
要他摸。
掌心直接觸到那細膩柔軟的肌理,隆起的弧度隨著小狐狸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是肚子裡那個小生命在回應著江慎。
江慎順著那輪廓慢慢撫摸,心緒終於漸漸平複下來。
他們能有今日,還要多虧了這小狐狸崽子。
如果不是有這孩子,江慎現在大概還在苦苦尋找著那些遺失的記憶,而小狐狸,多半也還在洞府裡專心修煉。
江慎知道,小狐狸懷孕的消息雖然民間大多還不知情,但在宮中早已經不脛而走。許多宮人都在暗地裡議論過,說太子一心獨寵那位黎公子,上天不忍大恆就此絕後,才破例賜予了這個孩子,以此延續皇室血脈。
他先前對這說法一笑而過,可現在,他真有點願意相信這孩子是上天賜予的了。
不過不是為了什麽血脈,而是為了不讓他們就此走向陌路。
可用一個孩子困住小狐狸,這同樣不是江慎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