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阿嵐說:“我在路上倒是遇到過兩個。”
他們之間一時間出現短暫的沉默,見過一個或兩個人,在這佔地6000多平方公裡的偌大城市中,並沒有多少差別。
周燕安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嗎?”
“我正準備去旁邊的醫院找我媽。”易阿嵐指指左邊。
周燕安想了想說:“反正我也無處可去,介意我和你一起行動嗎?”
“當然不介意!”易阿嵐振奮起來,有個人能在身邊說說話,在這連鬼都見不到的地方實在是太好了。
在他邁出一步時,眼神被放在桌子上的槍牽住。
周燕安理解地笑道:“如果這能讓你感到安心,就帶上吧。”說著他從褲兜裡掏出一把手槍,坦誠說道:“我不是警察,但我參過軍,接受過槍支訓練。所以等會要是出現我使用槍支的意外情況,我希望你不會感到害怕。”
易阿嵐卻是感到欣喜:“我看你樣子就覺得你不像普通人。”
第2章 32日(2)
從相對封閉狹小的派出所進入到外界時,驟然空曠的環境仿佛都活了過來,往僅存的兩人身上沉甸甸地壓迫,易阿嵐又感到難言的恐慌和壓力。
兩個人往醫院走,在零落的腳步聲中,易阿嵐的情緒有點不穩定,他變得有些絮叨:“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怎麽回事,太難以理解了,我還以為我沒睡清醒。我一覺醒來就發現世界全變樣了,一個人都看不到,119、110打不通,我想過恐怖襲擊,但看到馬路上的那些詭異的空車,我不覺得恐怖/分子能做到這些事情。我很擔心我媽,我都不知道從家裡到醫院的這一路上我是怎麽過來的。”
周燕安頓了頓,在易阿嵐肩膀上安撫性地拍著。他的手掌很寬,力道不輕不重。
易阿嵐頹然地抹一把臉:“對不起,我太緊張了。”
在過去的半個多小時裡,易阿嵐一直是被動地接受這世界的突變,他的大腦神經元甚至無法處理洶湧而至、聞所未聞的古怪信息,他幾近僵硬和麻木,行屍走肉般地按程序行事:他只有一個至親,所以要聯系母親;母親在醫院,所以他就來醫院。
因此在遇見看上去能給人安全感的周燕安後,易阿嵐就本能地傾訴和發泄他的害怕,臉上終於有了鮮活的表情,哪怕很悲觀。
周燕安安慰道:“沒關系,我想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情況,都難以保持鎮定。”
易阿嵐說:“你看上去就很好。”
周燕安很隨和地笑了笑:“大概是因為我的職責就是在大亂的時候負責安穩人心。其實我也很緊張,但我不能讓別人看出來。”
易阿嵐看著他,隨即微笑:“我真慶幸能遇見你。”
但周燕安還是能看得出他心神不寧,離醫院急診部越近,易阿嵐的焦躁便越加明顯,他在擔心他媽媽,或者說,他在難過和拒絕接受即將到來的現實。其實醫院裡到底有沒有人,到了這種時候很明朗了。
急診大廳裡空蕩蕩的,搶救室裡病床擁在一起,有些床單上還有乾涸的血跡和帶血的衣服,唯獨沒有病人。輸液管垂落,藥水早已滴在地面,積成七七八八的小水窪。
曾經,至少在上半夜,這些病床上都躺著一個需要急救的傷患。周圍亂七八糟的儀器和散亂的托盤、棉簽、繃帶以及一地的白大褂,都證明了有一群醫生護士圍著病人做一些基礎的急救。
但在某一刻,這個畫面被按下停止鍵,來自畫外的手,將畫面中的人挪走,散落一地狼藉。
易阿嵐和周燕安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處理掉活人後的詭異畫面。
周燕安走過去,翻檢著地上的醫生、護士製服,在外衣下面,是手機、工作牌和貼身的內衣褲——除了沒有任何和人體有關的東西,其他所必須的、不必須的日常用品都很俱全,和他一路上見過的殘留衣物都差不多。
易阿嵐靜默無聲地撿起一張工作牌,垂頭看著。
周燕安看到那上面寫著主治醫師嶽溪明,照片是一位五十多歲但氣質文雅的女人,應該就是易阿嵐的母親。
“她好像人間蒸發了。”易阿嵐喃喃地說。
因為事實太過震驚和奇幻,易阿嵐暫時還沒表現出失去至親的悲慟來。
蒸發,這詞用得不錯。周燕安心想,四顧環繞,從遺留的痕跡中在腦海還原場景:一瞬間,這世界的絕大部分人無緣無故蒸發消失了,隻遺留下許許多多的沒有生命的外物。
“等等。”周燕安忽然神色一動,抬手示意易阿嵐保持安靜,“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易阿嵐也仔細傾聽著,醫院是有聲音的,很多儀器還在徒勞工作,發出各種頻率不一的電子噪音。但顯然,周燕安指的不是這種。
周燕安微皺著眉,努力地辨別聲音來源。很快,他確定下方位,走出急診大樓,朝右側門診樓看去。
“天啊!”易阿嵐跟在他身後忍不住低呼。
在門診樓的四樓走廊窗戶,一個女人探出上半身揮舞著一片白床單,竭盡全力地呼喊救命。能看得到她體型臃腫,大著十月懷胎的肚子。
“四樓是產科。”周燕安和易阿嵐在快步跑向門診樓的時候,看了眼路邊的指示牌說道。
易阿嵐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跳得飛快,他預感到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比世界末日更加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