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補眠,易阿嵐也不想在客廳弄出什麽動靜影響她休息,回到自己房間裡,看到網絡上還是沒人談及三十二日一類的事情。
易阿嵐把自己摔回床上,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束縛住。昨天如夢似幻的經歷,心理疾病,對未來的茫然,種種思慮相互交纏,惹人煩惱,剪不斷理還亂。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周燕安。那個看上去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的男人,如果他處於自己的處境,會如何呢?
當易阿嵐情不自禁地代入周燕安時,忽然驚出一身冷汗,這太像承受不了現實壓力而分裂出第二人格的征兆。
易阿嵐突然想哭,那些好像發生過卻又似乎不曾發生的,那些將要發生的,都如此虛幻、痛苦,折磨著他脆弱的靈魂。他害怕他早已迷失在心理困境中,他無法確定他是否還清醒,是否能對外界做出準確的認知,是否能分辨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
不知過了多久,易阿嵐聽到母親的手機狂響起來,很快響鈴消失,母親被吵醒,接通了電話。
易阿嵐聽不到母親說了些什麽,但沒一分鍾,母親臥室的門被用力吱呀一聲拉開,急促的腳步穿過客廳。嶽溪明甚至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阿嵐,你叔叔過世了。”
一趕到叔叔易曉山的家裡,易阿嵐的奶奶就顫巍巍撲進嶽溪明的懷中,老淚縱橫。
可憐的老太太又一次經歷喪子之痛,哭得聲音沙啞:“明明啊!是我造孽!我不得善終!我還沒死,送走了兩個兒子!”
醫生對易曉山屍體鑒定的初步結果是心源性猝死,死亡時間大概是今日凌晨。
當易阿嵐打電話給叔叔易曉山時,奶奶就被鈴聲吵得不耐煩,在客廳裡喊他快點接電話,易曉山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奶奶雖生氣,卻也無可奈何,這個二兒子不學無術,到了這一把年紀還事事不門,和大兒子比差遠了。
一想起早逝的大兒子,老太太就更為傷心,坐在沙發上默默垂淚。
等老人習慣地悲歎完她淒涼的晚年後,又去做早餐,叫她僅剩的兒子來吃飯。易曉山屋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老太太生氣地去敲門,打開門後,只看到了易曉山心臟毫無起伏地躺在床上,面色冰冷蒼白。
易曉山因為從事不上台面的討債工作,一開始不排除他殺可能。但經過醫生對屍體的檢查,以及警察對易阿嵐奶奶的詢問、對現場的勘探,基本上可以排除藥物和其他手段謀殺的可能性。
易曉山長得人高馬大,但其實身體很虛,內髒脂肪肥厚,生活作息不穩,常常喝酒擼串到大半夜,在勞累、壓力過大的情況下有很大可能導致心臟驟停而猝死。而易阿嵐奶奶最近的確時常聽到兒子不停抱怨某個債主太狡猾太卑劣,堵都堵不到人。
警察拿著破除密碼的易曉山手機,看向易阿嵐:“你就是死者的侄子易阿嵐吧?死者手機的最後一通未接電話是你打來的,我聽你奶奶說,你和易曉山並不常常聯系,怎麽會今天早上七點鍾突然聯系他?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例行詢問。”
嶽溪明驚訝地看像易阿嵐,她也同樣無法理解一大清早易阿嵐為什麽要找他並不熟的叔叔,還沒在她面前透過口風。
奶奶倒是哽咽:“一定是嵐嵐感覺到了!畢竟有血緣的!”
易阿嵐怔怔,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此刻猶如浸在雲裡霧裡,一切都那麽不真實。他還無法確定昨天是否在末日裡遇到過叔叔,唯一能解答他的叔叔就突然去世。
或許正如奶奶所說,關乎冥冥之中的神鬼。叔叔的鬼魂把他帶到三十二日的夢境裡告別,又追著他的債主永遠離開了。
“我才從外地辭職回來,知道他人脈廣,想問問他這裡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幫我推薦。”易阿嵐在一團混沌中勉強抽出一條線,對警察給予說辭。
警察的確是例行問話,沒有再繼續刨根問底,只是提醒道:“小夥子很年輕啊,工作機會多得是,別走歪路。”
嶽溪明卻是深深地看了眼易阿嵐,隨即掩下頭,抱著老太太/安慰她。
警察、醫生很快就撤走了。
易阿嵐在奶奶綿延不絕的哭聲中,小心翼翼地走進叔叔的房間。
窗簾拉著,視線昏暗,陳設凌亂。
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躺在那。易阿嵐躑躅不敢上前,此時,那具屍體意味著的死亡,不僅僅是他的親人,也是他的理智。
直到易阿嵐看到叔叔脖子上熟悉的文身,一串纏繞而上的黑色荊棘花,從胸口蔓延到下顎。說句實話,叔叔的體型、氣質,配上這樣的文身反倒很和諧,或許叔叔就是為了給債主震懾才紋上這串不詳的花紋。
因而昨天,易阿嵐看見叔叔時,沒有對那文身表示過任何驚訝和新奇,仿佛這文身就一直伴隨著叔叔。
但易阿嵐清清楚楚記得,在一年前,現實中最後一次見到叔叔時,叔叔絕對沒有文身。
如果三十二日都是他臆想出來的,他又從哪裡看到過叔叔的文身呢?
易阿嵐一腳踏空,墜入迷惑而恐懼的深淵,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叔叔的葬禮忙了三四天。易阿嵐身為易家最後的男丁,以一己之力承擔起了所有的重擔,機械而麻木地進行著葬禮程序,沒有時間整理他的害怕。他只知道,周燕安並沒有沿著網絡找到他,也沒人提及三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