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毛遇害的時候,孩子們驚恐地四散逃走,但並未走遠,夜色掩護下,他們躲在了遠處,親眼看到了喬納森和約翰行凶,恐懼讓他們無法動彈,小毛哀求的眼神也將他們釘在了原地。
除了二狗、小花兒和小毛,其他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年幼,稍微懂事的孩子捂住了嚇哭的更小的孩子的嘴,他們流著淚,絕望地看著小毛死去。
這些流落到孤兒院的孩子早就見證了一次次的死亡,餓死的,被打死的,病死的,他們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可怕的情形,他們早就在無止境的困苦中學會了自救,現在卻無法救下夥伴。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小毛死在了面前。
等喬納森和約翰離開,孩子們都跑了出來,他們滿臉淚痕,抱住小毛的屍身,又背又拽,帶著小毛離開了原地。
“小毛哥哥,我們去給你找醫生。”
“小毛哥哥,我們去找二狗和小花兒的娘,求她救你。”
“嗚嗚嗚,小毛,你別死。”
夜幕下,孩子們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原地,等到拿著工具的約翰和喬納森到來,他們只看到了掉下的沾染著血跡的小毛的牙齒。
“該死的小兔崽子,居然被他們逃走了。”約翰凶狠道,一臉也沒有向其他人傳教布道時的神聖肅穆。
喬納森垂下手,臉上浮現出挫敗:“約翰,別說了,他們都是孩子,還是被拋棄的孩子,不會帶來很大的影響,你趕緊和老神父趁著夜色離開,今晚就坐船離開,剩下的事情我處理。”
約翰憤憤道:“伯爵想要的那尊神奇的鎮魔石塑我還沒找到,路上還遇到了麻煩,就這麽離開真不甘心。還有那個敢襲擊我的隻拿人,我要抓到他,親手處死他!”
“你還是離開吧,越快越好。那個人我會替你把他送入監獄接受懲罰,那尊雕像傳聞已經被砸毀成了碎片,根本沒有神奇之處,對我們來說也沒了任何價值,放棄吧,約翰。”
喬納森似乎深覺自己是個罪人,他低下頭顱,在夜色中跪倒,流淚祈禱,“主啊,寬恕你的信徒吧!我有罪!”
是夜,約翰就和據說染上鼠疫的老神父坐船離開了華國,他們從暗處拉出了一馬車又一馬車的財物,從碼頭到孤兒院的馬車來往了足足一兩個小時。
在約翰逃離的時候,掛滿紅燈籠的街道上迎來了倉皇逃離的孩子們。
正媚笑著拉住路過男人的女人看到幾個孩子吃了一驚,她慌忙地送走恩客,將幾個孩子帶到了房內,抖著手摸了摸小毛的鼻息。
而後,女人慘白著臉跌坐在地上。
“死了!怎麽會……我明明每天都去看你們……白日裡還好好的……”
孩子們嗚嗚地哭著,一個年紀略大的孩子跪倒在地上,砰砰地磕起了頭。
“梅姨,二狗和小花兒也失蹤了,小毛想去找他們,卻被活活打死了,是約翰神父和喬納森神父殺了他!二狗和小花兒也是被他們藏起來的,您去找巡捕房,把洋神父抓起來,救救二狗和小花兒!”
“找巡捕房,把約翰抓起來,他殺了小毛!”
女人渾身一震,顫抖起來:“洋神父殺人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見了?我到底做了什麽?”
她眼前發黑,差點暈倒在地,但是看到一個個比自己的孩子年紀還小的孩童,她的眼淚卻不得不止住。
孩子們商量著要去和兩個神父對峙,要去巡捕房報案,要拿著菜刀殺了兩個洋人給小毛抵命,還希冀著巡捕房能給他們所謂的公正和懲罰。
阿梅聽著,含著淚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拿著菜刀的孩子臉上,咬著牙關猙獰道:“說什麽渾話!那是洋人,洋老爺,想和洋老爺對著乾,你們想不想活命了!還找巡捕房,呸,觸洋老爺霉頭,在這條街上怎麽死的你們怕是都不曉得!”
女人目眥欲裂,面目猙獰,在燭光的映照下面孔簡直宛如厲鬼。
幾個孩子根本沒想到女人會這麽說,他們憤怒又驚恐地看著女人。
女人抬手又輕輕摸了摸靠得最近的孩子的面孔,聲音尖利地警告道:“你們最好乖乖地留在這兒,我還要和洋老爺做生意,可別壞了我的好事。想去找巡捕房?信不信我先打招呼,讓你們邁進巡捕房一步就被打折腿?惜命的,就留在這裡給我乾活,想找死的,還不如一根繩子吊死去,反正你們和我一樣,都是賤民,看誰稀罕你們!”
說話間,女人眼眶裡的最後一滴淚掉下來跌碎在地,像是最後的人性也隨著這滴淚落到地上泯滅了般,她再無憐憫之意,冷笑一聲,拿出煙槍,在裡面塞了一團煙絲,斜靠在床上吞雲吐霧。
煙霧中,女人眯著眼,一臉愜意,似乎已經沉醉在了煙氣帶來的夢境中,她甚至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月色雖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聲……”[注1]
“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一句滿面淚光……”[注2]
一片迷蒙中,地上的孩子們看著小毛帶血的屍體,眼中的希冀逐漸消失。
這間房子裡的人,每一個都像是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