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早上,雨勢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大了,雨點劈啪搭在傘上,給撐傘的手帶來連續不斷的微弱壓力。
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幾乎綴連成線,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打濕鞋面和褲腳。
沉悶的雷聲轟隆隆從遠方滾過,經過頭頂,又轟隆隆地滾去另一道方向,有閃電迅速劃過,快到肉眼都無法捕捉到那片刻的光亮。
陳念專挑有水的地方踩,看水花揚起的角度和弧線,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啪地一聲踩進去,再聽後面水落時跟隨的嘩啦輕響。
這是他小時候喜歡做的遊戲,奈何地下城的積水大多髒汙,意識到這樣會加大薑岱的家務負擔之後,陳念就老實起來,再也不幹了。
現在他的衣服有人工智能進行清洗,不用顧忌那麽多,總算能短暫找回童年的樂趣。
沙弗萊自動離得遠些,省的水濺到自己身上,如果他還處在十八歲,估計會和陳念一起玩。
但他已經二十四了。
陳念自顧自地踩水,突然回頭問道:“下雨的時候我哥有在外面走過嗎?”
沙弗萊點頭:“有的,我也這樣陪過他,不過他幾乎從來不跟我主動說話,也不會像你這樣玩。”
陳念唔了一聲,覺得很神奇,他跟陳詞的性格完全是兩個極端,就算後天的成長環境不同,也沒辦法做全部解釋。
鏡像雙胞胎的性格原來可以差這麽大嗎?
陰雨天氣,天黑得很早,陳念玩到鞋子全都濕了,回去房間。
他脫掉鞋襪,穿著榮軍院工作人員找來的拖鞋,在陳蔚的臥室裡度過剩余的晚上。
陳念給陳詞發送消息,說今天在榮軍院祭拜了父親,半天都沒能收到回應。
陳詞應該還在忙吧,昨天他說遇見了名叫火柴棒的拾荒者,答應要幫對方處理營地的事情。
陳念老早就聽說過,回收站附近的拾荒者之間紛爭不斷,現在陳詞要插手,肯定也不是什麽小事情。
遺棄郊區也下著雨,不知道陳詞的行動怎麽樣了。
陳念有點擔心,又不是特別擔心。
他相信陳詞的能力,畢竟那麽強的精神力,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對付的。
只是雨下的這麽大,希望哥哥沒有淋濕,別再感冒了。
陳念在食堂裡吃過晚飯,就老實地坐在陳蔚桌前,繼續看父親留下的手稿。
忍不住又想到沙弗萊對他說的那些話。
陳念當然知道人需要有目標,但此前他哪有什麽資本去追尋呢?發工資之後頂多也就是想給薑叔買點好吃的,孝敬孝敬他。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在被鋼鐵封閉的天穹下,只夠住下他和薑叔兩個人。
如果有條件,誰不想實現自我價值,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但對窮人來說,理想是奢侈品,能過好眼前的日子就不錯了。
而現在,他可以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了。
陳蔚在軍校學過繪圖,對原初生物形態的描繪相當標準,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繪畫,而是盡可能從多個角度,原模原樣地複現出來。
跟著沙弗萊上課的那天,陳念在虛擬平上用觸控筆畫了很多塗鴉,沙弗萊也誇他畫的不錯。
陳念從小就喜歡畫畫,家裡樓道的牆上,全都是他兒時塗抹的痕跡。
他是不是可以試著做父親曾經的工作?
陳詞的精神力很強,他作為陳詞的兄弟,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如果能像哥哥一樣得到長期系統訓練,也會變強吧。
陳念琢磨著,打開終端的虛擬屏,拿起觸控筆,先買了個繪畫軟件。
他臨摹著陳蔚的手稿,在畫布上塗了兩筆。
雖然大致的形狀能夠勾勒出來,但陳念的手比較抖,也不太會使用軟件的各種功能。
還是得系統的學習啊……
陳念沒有著急,這種事兒急也急不來,等到明天和沙弗萊說一下自己的想法,反正也算是有目標了吧。
今天順利祭拜了父親,第一次雨中散步,還住在了榮軍院裡父親的房間,更是初步決定了以後的目標,陳念心滿意足。
以後他會變得越來越好嗎?肯定會吧。
他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哥哥,優秀到讓他自慚形愧,現在有了資源,得抓緊時間努力向陳詞靠近才行,不然等之後坦白身份,讓別人覺得皇子妃的弟弟怎麽是這副模樣,就不好了。
榮軍院晚上會有一些小型活動,供軍人們消遣。
陳念趴在欄杆上看大家打球,球場相當熱鬧,身體上的殘缺並沒有阻擋他們享受生活。
晚上十點半,陳念洗漱完畢,他鎖好門窗,安心躺在陳蔚的床上。
床鋪柔軟,散發著非常乾淨的味道,早就沒有什麽信息素留存,陳念陷在枕頭裡,聽窗外雨聲淅瀝。
和地下城臥室窗外水滴砸在塑料布上的煩人聲響不同,落雨是天然的白噪音,遵循著某種特定的頻率,隻讓人內心更加平靜。
晚風吹動林梢,似自然平穩的呼吸。
這確實是方療養聖地,遠離了一切喧囂,安靜到陳念除了風雨聲,就聽不見其他動靜。
很多很多年以前,左腿負傷的陳蔚,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在每個平和的夜晚入眠嗎?
他經歷過最驚心動魄的戰爭,突然歸於平靜,心裡又會想什麽呢?是想要盡快養好傷重新回到戰場,還是珍惜這難得的休息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