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真正的阿喀琉斯。
他沒有左藍一那樣的童年, 沒有在孤兒院裡受著冷眼苛待長大。
不那麽敏感,不那麽自卑的同時又自傲。
可眼裡的通透依舊彰顯著他的天賦,只在左藍一迫近的時候, 他就嗅出了這位同類的氣息。
他此時沒喝茶, 隻關注地看著左藍一。
他的聲音很悅耳動聽, 比左藍一更柔和幾分:“你不是李家的人。”
那些掌權者,身上的味道帶著傲慢驕矜。左藍一身上的味道處理得很乾淨,他是不願意別人得到太多他的信息的。
但即便味道處理再乾淨,在另一個自己這裡,調香師的身份被確認無疑。
左藍一取下了擬真面具,阿喀琉斯也就看見了他的臉。
他們兩個人是世界上相同的自己,雖然有著不同的生長環境,一個是溫室裡的花,一個風雨懸崖邊的樹,但他們終究是自己。
或許可以稱之為一個人。
“我該怎麽稱呼你,我的……弟弟。”
拋棄【阿喀琉斯】這個實驗鼠一般的名字,我該怎麽稱呼你?
阿喀琉斯怔了一下,他有著和左藍一,一模一樣的面容。漂亮的面容做出這樣的神態,卻是在左藍一身上見不到的。
他微微垂下頭,含著笑:“弟弟這個稱呼,就很好。真的,叫我‘弟弟’,我便有‘哥哥’,像是有了一個家,我仿佛也成了正常人。”
被養在地下,沒有見過地上世界,純然活在實驗室裡的實驗品。
阿喀琉斯實在是經歷過太多,那些麻木的事情,他甚至不會將它們組織成言語跟誰提及。隻今日見了左藍一,他仿佛浮萍,從此生根。
他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左藍一的眉目間。
明明說著的是他的弟弟,可他似乎被製造出來的那一刻,便成了哥哥。
他有些擔心他:“我們是一樣的。按著我們的性子,你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楚。日子很難,對嗎?”
阿喀琉斯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沒有什麽變化。可是目光一直落在左藍一的身上,一點點隱隱的心疼,被輕巧地暴露在空氣中。
這可就正打左藍一了一個措手不及。
他在擔心他。
多麽有趣啊,未曾謀面的他們本是一樣的利刃,在第一次見面,卻收斂了鋒芒,青澀地拿出善意。
左藍一在花茶氤氳的熱氣裡面,抬起了眸子。
“是的。但是再難,也過去了。”
他們沒來得及說很多話,路德維希來得很快。
路德維希一身筆挺軍裝,身後布設開滿滿的武裝機械,他翡翠色的眸子望了過來,見著這個場面,也沒有驚詫。
左藍一的心冷入了寒潭。
哦。原來他知道。
是了,阿爾克溫家族的路德維希,這麽多的情報渠道,他又是那麽優秀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呢?
所謂的“為你好”,所謂的“當年的秘密”,作偽證也要他被放逐出中央星,便是因為這個嗎。
“又見面了。”路德維希開口,隻這麽說。
左藍一沒有起身。
安斯攔在他面前,武器已就位,可左藍一坐在那裡,輕輕道:“你的為我好,就是這樣?養了一個新的阿喀琉斯。”
“那我是什麽?你養廢的帳號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阿喀琉斯也望了過來。
“所有人後退。”左藍一開口。
張鹿和一直站在旁邊,聽了這話,笑意盈盈:“你最好按他說的做,路德。你要知道,我和他兩個殺器,沒準備的話不會孤身犯險。”
“你要是想看到整個地下塌掉,連帶著地核受損,大可以全然采取暴力。”
“別小覷我的底牌。”
路德維希沉默了一瞬,抬起手,示意武裝力量靠後。而他則走近了。
待他離得近些後,他看著左藍一,嘴角泛起苦笑:“你看到了,世界的黑暗面,我……”
左藍一根本不想聽他說話。
直接從懷裡掏出試管:“你不讓開,我們就一路闖出去。”
路德維希留意到了‘我們’,他看向阿喀琉斯:“你不能帶他出去。為了保證實驗品聽話,帝國定時注射補充劑,他才得以存活。”
出乎路德維希的意料,左藍一和阿喀琉斯異口同聲。
“他不出去。”
“我不出去。”
這個‘他’和‘我’,說的都是阿喀琉斯。
豢養的鳥,金絲籠裡的實驗鼠,活在監視裡成為別人的東西,次次擊中驕傲脊梁。
如果獨一無二在最開始的時候就不曾存在,又何必為虎作倀。
阿喀琉斯是沒見過血的,也不曾上過賽場。
他似乎是純白的左藍一,將左藍一的善意匯總、放大、集中。
路德維希一直覺得,阿喀琉斯是乖巧的,是舍去了左藍一身上叛逆的。
他驚於阿喀琉斯這麽說,更驚於左藍一這麽說。
左藍一笑了,他眼底神色複雜,可確實是笑了。
“他就是我。老師,我的人生如果是這樣的,一切皆是被人塑造,靠著利用價值和施舍苟活,那麽帝國唯一能得到的,只有屍體。”
是的。就是這樣。
路德維希聽完,是驚訝的。可阿喀琉斯,反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