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隻認為四尾禾已經是鐵證了。
除了左藍一,誰會這麽做?誰能這麽做?誰有能力改變材料的本性這麽做?
便堅持:“他是你的學生。”
“……早不是了。”
“你最好是管住他。”李昭進一步要求。
“我不能。”
路德維希這麽回答。
他深吸口氣:“我會調一味反香給你做解藥的。李昭,如果這就是你來找我的目的。”
李昭不回答,只看向屏幕。
感慨出聲:“他是天才,難得的天才,帝國驕傲,星際之光,這都不假。可惜,敗在了不夠聽話上,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皇室給出足夠的寬恕和誠意了。”
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隻想發笑。
他頓覺悲哀。
看著屏幕上的人,自己回憶著曾經。
一回憶,便是時光倒回十年前。
他輕聲道:“我把他從孤兒院帶回來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大雨天。”
“我交待了管家,好好安置他。但管家卻覺得他不過是雜種,進阿爾克溫的門都不配,更不配享受一切。”
那管家年紀很大,是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阿爾克溫的忠心人。
他待阿爾克溫的榮耀,便是他的命。
“那些禮儀,管家對他提都沒提。偏偏第二天父親和哥哥都回來,他上桌一起用餐。我做好了解釋、保護他的準備,但……他表現得非常好,做派像極了父親。”
“他是看著父親現學的。是慢那麽一個時間差,可卻因為他長得好、端得正,看起來慢條斯理,更優雅高貴。誰信他是前一天才被從孤兒院裡帶出來的?那時候他六歲。”
路德維希垂下頭,輕歎了一下。
“我在事後教訓了管家。管家沒有認錯,仍舊覺得他是雜種。”
“可隨著他的調香天賦展露,再加上他真的惹人心疼,越和他相處,越喜歡他。之後幾個月,管家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慈祥。管家年紀大了,阿爾克溫本就太久沒有小孩子,一個六歲的、絕頂天賦的孤兒,被阿爾克溫好好養大,以後能報效阿爾克溫的只會更多。”
“管家真正把他當成了阿爾克溫的小少爺。”
“然後,管家就損壞了父親的一次重要宴會。父親趕了他出去,將他發落旁支。”
路德維希這時候,才抬眸看向李昭:“你們遠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李昭從沒聽過這件事兒。
最開始只是聽個有趣新鮮,但越往後聽,越心驚膽戰。
管家想要害左藍一失禮、被厭惡,而被趕出阿爾克溫。
可最後,被指責失禮而被趕出阿爾克溫家的,是管家。
李昭奇道:“他畢竟只有六歲,在貴族家裡做了一輩子的老管家,這怎麽可能……”
“他早慧聰明,又因為在孤兒院長大,領地意識極強、貪婪、記仇、做事小心不留證據、報復心更大。”
李昭不相信。
他不是沒見過左藍一,他也算是看著左藍一長大的。
左藍一溫和得體,知禮守節,不是多熱切外向的人,可為人很好,紳士得很。認識他的人提起他,總是讚不絕口。
他謙遜又優秀,也因為這樣,人們捧他為帝國驕傲、星際之光。
路德維希看出了李昭的不信。
他聲音軟下來,幾分卑謙:“李昭,帝國做得夠了,皇室做得也夠了。”
隻道:“別去惹他。”
李昭不願意和他多糾纏。
在他眼裡,阿爾克溫家族已經隨著路德維希沉浸在學術裡,遠離政治中心後,廢得差不多了。
如今見到路德維希,他也有些看熱鬧的幸災樂禍的心思在。
誰不知道五年前的阿爾克溫家族是多麽的如日中天?
簡在帝心的路德維希,前途無量的左藍一。
這對師生可保阿爾克溫家族幾十年的榮光,甚至這樣下去,再進一步,也在可期范圍內。
可眨眼間,不過五年。
路德維希自我流放,左藍一與阿爾克溫,也徹底離心。
就是算左藍一再回賽場,他也只是左藍一罷了。
不再代表阿爾克溫,也不再是什麽阿喀琉斯·阿爾克溫。
“就算真的像你說的這樣,他貪婪、記仇、又會報復……”
李昭打開實驗室的門,回頭,故意問。
“……你覺得他回來,會放過你嗎?”
而後,出門離開。
待李昭走後,路德維希走到虛擬屏前。
賽場裡的左藍一,一身黑色的作戰服,戴著面具,看不見面容。
可身形長開了很多,站在那裡極有壓迫性,眉眼一抬,看向鏡頭,目光似從屏幕中穿透而來。
路德維希不禁抬起手,往屏幕那邊伸出去幾分。
回神後,嗤笑自己的動作,將手放了下來。
卻耗盡了精氣神似的,也沒剩幾分力氣維持站立的姿勢。
他靠著牆,任由自己一點一點滑到地上去。
坐在地上,看著屏幕。
旁人看比賽總是激動的,叫囂呐喊,發泄著精力。
路德維希隻坐在那裡。
他將李昭給的空谷放在鼻尖,能清晰嗅到尾調裡的四尾禾。
“……我本就不值得被放過。”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