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邊已經乾萎的柳條顯得可笑。
他來太廟找皇帝本意是做什麽?問這三年的經歷。
因為上午已經鬧得不愉快,皇帝又說讓他在家養傷,思來想去找不到面聖的理由,他隻好再借永安王前去永州一事做文章。
但到了太廟門口,卻無端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立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不覺摘下柳條,卻怎麽也編不出烏雲寶音那樣的花冠。
就算編出來了,他會像那個蠻夷一樣,不知禮數地戴在皇帝頭上麽?
倘若方才皇帝問折柳為何時,他如實作答,皇帝會不會拂袖而去,或者嗤之以鼻,甚至勃然大怒?
從饕餮閣出來,徐嘉式開始遺憾,在江州那些年,沒有跟夫子好好讀書,否則他一定能找出典故,輕描淡寫間便證明饅頭蘸墨沒有那麽有趣——
赤著上身跑馬更是庸俗。
但失去三年記憶,像是落後了幾十年似的,在京城這個陌生的地界,他像是初來乍到的局外人。
蠻夷有趣,書呆子有趣,只有他是無趣的。
張典是才德兼備之人,有他照顧永安王,定然不會有什麽差池。於是關心幼王的借口顯得蒼白無力,徐嘉式想,或許自己真的該好好在家裡養傷,好過在皇帝面前丟人現眼。
馬車先到攝政王府,徐嘉式謝了皇帝便要下車。
燕綏叫住神色頹唐的他:“朕落了東西在攝政王府上,大概是在廚房裡,攝政王可否幫朕找一找?”
徐嘉式怔了怔,不明白為什麽皇帝會落東西在他府上廚房,試探性道:“若是找到,臣送進宮給陛下?”
燕綏點頭:“勞煩攝政王了。”
徐嘉式目送著馬車遠去直至看不見,轉身快步直奔廚房,關起門來幾乎是掘地三尺地尋找,最終從牆角一個破洞裡找到半個魚頭骨架。
大概是鱸魚的。
徐嘉式翻來覆去看,認出上面刻著兩個字——
嘉肴。
小皇帝的筆跡。
作者有話說:
燕小綏:隻為至親下廚。
徐嘉式做的美食簡稱嘉肴。
還記得哪一章吃的魚嗎?
第39章 母親
皇宮中。
燕綏聽施張稟報說, 攝政王找他去問了話。問的什麽答的什麽,施張毫無保留一一交代給燕綏。
燕綏問:“既然是攝政王單獨問話,為什麽要告訴朕?”
施張沉聲道:“自攝政王將我等交由陛下指揮時, 最後下的命令就是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的旨意高於其他一切, 我等從此隻忠誠於陛下, 絕不可對陛下有所隱瞞,即使事關攝政王也不例外。”
施張又匯報了一些事情, 他走後,燕綏在潛用殿倚著窗口出神。
裴良方挎著藥箱前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聽雙順說,陛下和攝政王一起去了饕餮閣, 還接濟了一位讀書人。這不是很好麽, 怎麽還是興致不高?難道是還沒有找到白頭吟的答案?”
燕綏和裴良方算是過命的交情,性命掌握在彼此手上, 成了好友,除了朝政, 幾乎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但太廟裡問元安那些話關系哥哥身後名聲,燕綏想了想還是做了保留,一句帶過:“白頭吟的事朕幾乎弄明白了。在饕餮閣, 看到陳國寒門士子刻苦向學, 朕也十分欣慰。但就是感覺……感覺還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裴良方坐下給燕綏扎針:“是徐嘉式不對勁?他失憶未愈,當然不對勁。”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仔細一想又是廢話。
燕綏欲言又止, 很猶豫要不要接著說。
裴良方做了個抿唇上鎖的動作, 然後道:“陛下, 我現在是個死人, 跟我說什麽都會保密。”
“倒也不是值得保密的事。”燕綏臉色微紅, 遊移的目光顯示了其羞赧,“朕聽了你的話,試著主動,他也並沒有抗拒,但好像有些……緊張?”
裴良方打著哈哈地笑:“徐嘉式也有緊張的時候?嘖嘖,好可惜,沒能親眼看見。陛下,詳細說說?”
燕綏臉頰更紅了:“別胡鬧……朕在想,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不該和他同乘馬車,也不該在車上假寐……他會不會覺得朕不知廉恥,會不會是心底厭惡所以不自在?朕,是不是利用皇權胡來,他敢怒不敢言?”
“孩子都有了,同乘馬車算什麽過分?”裴良方搖頭,“再者,陛下,徐嘉式可不是敢怒不敢言的人。”
“那為什麽,他把廚房給拆了?”
“嗯?什麽?”
燕綏有些難以啟齒:“就是……臨別之際,朕想提一些過去的事看他能不能想起來,就說落了東西在王府廚房,讓他找了還給朕。方才施張告訴朕,說他回府便拆了廚房……難道不是在向朕示威賭氣嗎?”
裴良方從未聽說過談情說愛拆廚房的,雖然自身缺乏經驗,但也知道這並不正常。
他抬頭又低頭,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努力控制自己不在燕綏面前表露覺得他們二人都有點毛病的神情,斟酌著語言分析:“或許他真的是很認真地找陛下落下的東西呢……陛下到底落了什麽在王府廚房?”
燕綏雙頰飛霞,沉默著沒有回答。
能落什麽,自己的心啊。
廚房本身沒什麽特殊的,但在其中,有燕綏動心淪陷的珍貴往事。
第一次進王府廚房,是那日下了寶峰寺,然後從渡頭送了崔漸二人回來,徐嘉式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道鱸魚蒸蕎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