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昭點頭,眼中含淚:“那是汀蘭自編自填的歌謠,很好聽……”
樂伎、童謠、烏雲寶音從中原流落岱欽的母親……馮家那條線還諸多疑點,但馮昭所提供的線索,結合烏雲寶音劫持晏隨舟卻留他性命,甚至沒有捆縛手腳使其能僥幸逃脫,幾乎把真相擺在眼前了。
徐嘉式將線索梳理成文,安頓好馮昭父子二人,派人給施張傳話,便進宮面聖。
裴良方早就回了宮,沒提謝璚的事,只是對燕綏道了聲恭喜。
燕綏不知喜從何來,裴良方也不揭秘,隻讓他保持心情愉悅,對孩子好。
燕綏還想問徐嘉式表姐的病情,裴良方疲憊至極地擺手:“讓徐嘉式自己操心去吧,陛下放寬心。”
燕綏怎麽可能放寬心。他一面同情賀敏盼望她好起來,一面又怕她找回理智揭露出殘酷的真相,到那時他便是真正失去徐嘉式了。
徐嘉式請求面聖,燕綏還未答覆,他就到了禦書房,燕綏來不及往腹部纏好生絹,便多套了層衣裳,到禦書房已是出了一身的汗,額頭鼻尖都是亮晶晶的。
“攝政王匆忙進宮,是那樁大案有了眉目?找到晏隨舟了嗎?他還活著嗎?”燕綏坐於上位,有些氣喘。
徐嘉式隔著書案站在他面前,探身用衣袖輕輕擦拭燕綏鼻尖的薄汗,字字句句咬得很緊:“陛下很擔心晏隨舟?”
細膩的衣料擦過皮膚,帶走濕熱,又帶起另一種燥熱。
燕綏心臟跳得很亂,遲遲沒有回答徐嘉式的問題。
徐嘉式很快退後,方才那僭越的行為仿佛是燕綏的幻覺,燕綏聽見他說:“找到了。連同疑案的凶手也基本確定了。”
燕綏雙手撐著桌案站起來:“是誰!”
徐嘉式低頭看著袖口的小片濕潤,暗色的痕跡來著皇帝,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還沒回答,雙順進來稟告:“陛下,岱欽王子求見。”
——
禦書房中,燕綏坐於上位,下位是烏雲寶音和徐嘉式對坐。
長久沉默之後,烏雲寶音首先開口打破沉默,他笑意不及眼底道:“攝政王好大的權威啊,小王再不濟,也是代表著整個岱欽。攝政王無緣無故令人圍了同方館,不許進出,把我等像牛羊牲畜一樣圈禁,是想跟岱欽就此決裂嗎?”
這話是對徐嘉式說的,烏雲寶音卻看著燕綏。
燕綏目光快速掃過兩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徐嘉式道:“不得進出,王子不還是出來了嗎?在王子眼中,我大陳的律法是否就是廢紙一張?”
烏雲寶音目光不善,但嘴角還勾著:“事急從權,小王也是為了自保。若是陛下派人,小王當然知道是保護我等平安;攝政王下的命令,小王就看不懂了。若我不來見陛下,恐怕陛下也要被攝政王蒙在鼓裡。”
烏雲寶音從始至終致力於挑撥君臣關系,徐嘉式並不和他多做廢話,抬頭迎上燕綏疑惑的目光,從袖中抽出一張紙,遞上去。
燕綏展開來一看,依舊是筆走龍蛇的字跡,旁人或許很難識別,但燕綏無比熟悉。徐嘉式用簡練語言總結了此案,將來龍去脈都說得很清楚。
燕綏和徐嘉式目光相對,後者點頭,最終處置權便無聲地落到皇帝手中。燕綏將紙張倒扣用鎮紙壓住。
“京城近來接連失蹤若乾男子,烏雲寶音,你對此有何話說。”
燕綏語調沉穩目光肅然,這是他第一次當面對烏雲寶音直呼其名。
烏雲寶音仍噙著笑意:“回陛下,小王聽說了此事。實在是惋惜。不過小王也聽說,失蹤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戲子,賤命而已不值得陛下勞心。攝政王不是事必躬親麽,怎麽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還要讓陛下煩惱?”
徐嘉式沒有給烏雲寶音任何目光,只是靜靜看著燕綏——威嚴而睿智的君王。
燕綏拍案:“賤命?無論良籍、賤籍都是我大陳子民,他們安分守己好好活在本國,遭遇飛來橫禍斷送性命,還要被稱為賤命!若按所操之業分別性命輕重,樂伎之子出身的王子你又比他們高貴到哪裡!”
烏雲寶音的笑意驟然凝固,眼中淬著毒蛇一樣的光:“陛下說的什麽,小王聽不懂。”
燕綏平複情緒,按著腹部坐下:“需要朕替你說出來嗎?好,就當作是當面對質。你聽好——”
“本月初八京城失蹤伶人兩名,初九三名,初十一名。十一日,舉子晏隨舟失蹤。至今,除了晏隨舟,其余六人已全部遇害。”
“這與小王有何關系?”烏雲寶音笑容陰冷,“陛下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你們下手確實很利落,如果沒有晏隨舟這個活口,真的就死無對證。六條性命,你絲毫不放在眼裡,但你沒有殺晏隨舟,為什麽?因為他會唱童年時你母親唱給你的歌謠。你舍不得殺他,怕殺了他再也聽不到那首曲子。你倒是真的思母。可你是否想過,你殺死的這些人,他們也有母親!他們可能也有孩兒!你憑一時喜好殺人,斷送的卻是六個家庭!”
“在陛下眼裡,那些人能夠和我相提並論?嗯?”烏雲寶音笑意已完全消失,低聲狠厲目光怨毒。
“不一樣,他們是無辜受害者,你是殺人凶手。”
燕綏隔著衣裳感受胎動,孩子,父皇這就教你什麽叫公理是非,這是人生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