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身平民,家族親戚很少, 落魄時又都不願與孤苦無依的姐弟二人來往。
後來馮氏做了皇后,多的是親戚上門,皇后一概不認,於是皇后這一邊皇親國戚也就只有國舅一人。
當時不乏高門世家想將女兒嫁給國舅, 但馮家到底根基太淺, 最終也未能真正和世家大族打成一片。國舅與皇后先後離世,馮家便若烈火烹油驟然釜底抽薪, 落了個人走茶涼的結果。
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晏隨舟的父親自稱國舅。
徐嘉式請老周王暗中反覆觀察, 但僅憑當年寥寥幾面,很難確定此人是不是真正國舅。
徐嘉式將晏隨舟父子分開,分別詢問。
晏隨舟自稱這些天都被烏雲寶音關押, 蠻夷所作所為實在非人, 說著便開始作嘔。
徐嘉式屏退旁人,才問烏雲寶音是否對他行了不軌之事。
晏隨舟神情尷尬地搖頭:“他抓了許多人,一天換一個, 極其凶殘。但他並不動我, 只是要我在場……時刻在他眼前。”
徐嘉式眉頭緊皺, 早看出草原來的小兔崽子不是好東西, 沒想到會如此寡廉鮮恥。該死!真是該死!
“你和烏雲寶音從前認識?”徐嘉式又問。
晏隨舟搖頭:“我從沒見過他。只聽說岱欽使團來訪, 王子至今還未離開,才根據相貌以及聽他們主仆對話驗證了身份。”
徐嘉式聽他嗓音沙啞:“你知不知道他為何抓你?這些天,他只是囚禁著你?”
晏隨舟回憶:“抓我的原因……大概能猜到他是因為那首童謠。”
“童謠?”
“我父親教給我的。那天我在育嬰堂教孩子們唱來著,從育嬰堂出來沒多久我便被他的人擄了去。這些天,他無論做什麽,哪怕是……也要我一遍一遍唱那首歌謠。這幾天,我大約唱了上千遍。”
徐嘉式讓晏隨舟當場又唱了一遍那首童謠,果然如他好友所說,完全不在調上,加上聲音沙啞,簡直是不堪入耳。
就這樣,烏雲寶音還聽了上千遍?這是什麽癖好?
徐嘉式沉吟良久問:“你父親教你這首童謠時,有告訴你它的來歷麽?”
晏隨舟搖頭:“父親從未對我說過,其實,父親有多年不提這首童謠了——攝政王殿下,為何突然接我父親來京?是不是烏雲寶音對他不利?”
徐嘉式沒有回答,見晏隨舟實在疲憊,便讓四瑞帶他下去休息,又與其父馮昭談話。
——他其實如今不叫馮昭,用的另一個名字,但他堅稱自己是高宗皇后馮昔之弟馮昭。
馮昭雖年過四十,但面容清俊五官如琢頗有女氣,眉眼間和當今陛下確有相似之處。
從未見過母親是陛下多年的一塊心病,若真是舅舅尚在人世,也是一種寬慰。
真假暫且不論,徐嘉式對馮昭十分客氣,親自奉了茶給他。
關於為何子不隨父姓這個問題,馮昭坦然道:“我如今是晏家的贅婿,隨舟從他母親的姓氏。”
已經病故的國舅成了泊州地方上不大不小家族裡旁支的贅婿,這轉變實在驚人,甚至比老周王的假死更讓人捉摸不透。
徐嘉式隱約感覺此事牽連必然深遠,心想暫且不告訴陛下,免得空歡喜一場。
他問馮昭為何身為國舅如今才來認親?若真是皇后之弟,當年病故的又是誰?
馮昭說:“我一直在泊州隱姓埋名,是阿姐的意思。既然阿姐的遺願是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汀蘭也已不在人世了,國舅也好平民也罷,對我都無分別。”
短短幾句話,透露出無限滄桑感歎,徐嘉式整理出幾處關鍵信息:“您的意思是,先皇后在難產而亡前設計讓您假死,且提前給你安排好了周密的新身份?”
馮昭點頭。
“汀蘭又是誰?”
“是我曾經的愛人,一名出身低微的樂伎。”馮昭歎息一聲,回憶前半生恍如隔世,又像做了一場夢似的虛無縹緲。
“我們情投意合,私定了終身,但阿姐堅決阻攔。曾經我質問阿姐,分明我家出身也貧寒至極,阿姐尚且能做到皇后。汀蘭擅長音律,又清白做人行事端正,怎麽就不能做我的妻子。難道我娶妻倒要比皇帝更講究家世出身嗎?阿姐大怒,說只要她在世一日便不會讓我們在一起。”
“於是我和汀蘭相約殉情,我飲下毒酒,卻沒有死。當我在泊州醒來時,阿姐已經生下幼子而亡。阿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們姐弟相依為命長大。阿姐不許我和汀蘭在一起,孕期也動了大怒。或許舍不得親弟赴死,但她定然是不會放過汀蘭的。我與汀蘭到底是陰陽兩隔了,世上也再沒有馮昭了。此事我本打算帶進棺材裡,只是我沒想到,二十年過去,還會有人來泊州尋我,會提起那首歌謠……是否,汀蘭尚在人世?”
馮昭凝視徐嘉式:“攝政王,我沒想到帶我回京的會是你的人,我知道徐家與燕家算不上和睦。我既落在你手上,生死由你處置。但請你告訴我汀蘭的下落,再放過隨舟,他是我過繼的兒子,與馮家沒有血緣關系。”
在他眼裡,攝政王是濫殺無辜,甚至連國舅也能隨意處置的人?
徐嘉式沉聲道:“若是冒認,本王當然會追究重罰。但如果您真是陛下的親舅,陛下必然歡喜。陛下歡喜,本王更加歡喜。現在,問您最後一個問題,您教給晏隨舟那首童謠,是否是汀蘭所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