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捧著碗，連湯帶面幾乎是沒怎麽嚼地往下咽，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做湯底的藥更苦，還是控制不住往碗裡砸的眼淚更苦。

　　“慢些吃，別噎著，明年三月還有。”徐嘉式看著燕綏吃得差不多了，轉身離開，“記得按時吃藥。”

　　燕綏擱下碗，感覺血液有力地流動，疲乏的周身都熱起來：“三月……我……”聲音低下去，“我從來沒過過生日。”

　　徐嘉式沒回頭道：“記得按時吃藥。”

　　作者有話說：

　　食神之——

　　「下廚燙出泡」和【中藥煮麵條】；

　　絕配！鎖死！

　　第13章 祭嫂

　　燕綏生於永歲十年三月初三，上巳佳節，他的母親高宗皇后崩於同日，因此燕綏從來不過生日。

　　周王世子徐嘉式永歲二十七年回京，在永安王生辰當時給了燕綏一碗風寒藥湯底的長壽面，承諾了第二年給燕綏過生辰，但最終沒能做到。

　　那一年的燕綏萬萬想不到，永歲二十八年會發生很多大事——

　　三月初，周王驟然薨逝，徐嘉式為父服喪。

　　沒過多久奸宦誣陷太子，稱其與徐家過從甚密意圖造反。

　　這個說法其實很荒誕，高宗只有二子，次子燕綏尚未加冠，毫無人脈不懂朝政，太子不至於那麽沒有耐心為了本就是囊中之物的皇位造反。

　　但高宗還是相信了，任由奸宦欺壓太子。

　　然後便是京中大亂，皇室人人自危。

　　大廈將傾之際，剛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周王爵位的徐嘉式，除下孝服，帶兵入宮靖難，受燕緒所托看顧江山，成為陳國攝政王。燕綏則登基為帝。

　　時間過得極快，如今是昌平二年了。

　　——

　　裴良方給的藥膏很好用，兩三天之後燕綏手背的燙傷就結痂脫落，期間燕綏一天三次頓頓不落喝著裴良方開的藥。

　　雖然裴良方超脫世俗之外，但畢竟藥王谷在靖國境內，又與靖國皇室來往甚密，所以他入宮的事情瞞得很緊。宮中極少人知道他的存在，他住也是住在安養院，所需的藥材由專人送去，與太醫院並不通氣。

　　燕綏喝的藥是裴良方親自熬的，絕不假手於人，藥渣看也不讓旁人看，說是獨門醫術不可外傳。

　　如此行徑實在可疑。但既然他是徐嘉式信賴的人，燕綏便悶頭喝藥亦不多問。

　　人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燕綏又下廚幾次，掌握了那道鱸魚蕎麥羹的做法，順帶還學了製作長壽面。

　　四月快要結束，五月臨近，六月也不遠了。

　　吏部考試之後燕綏輕松許多，隻還有一樁要緊事：故仁宗皇后，也就是永安王燕植母親季氏的忌日在四月底，他要親自祭拜。

　　因為季氏死時只是太子妃，所以牌位未曾袝廟。但後來燕緒被追封為仁宗皇帝，其妻牌位也沒有挪入太廟。

　　這樣於理不合的事是攝政王一手操辦。徐嘉式說是仁宗臨終前的意思，燕綏並未親耳聽到，深表懷疑。

　　據他所知，兄嫂感情甚篤，哥哥怎會不讓嫂嫂牌位進入太廟受享香火？讓夫妻倆死後分離，到底是燕緒的意思，還是徐嘉式自己的主意？

　　懷疑歸懷疑，初登基的燕綏沒有實權，無法做決定。直到如今，他也左右不了徐嘉式的做法，要帶著侄子去祭奠皇嫂還是只能是去京郊寶峰寺。

　　四月三十，燕綏帶著燕植前往寶峰寺。騰驤右衛小隊人馬護衛，司禮監負責相關禮製的內監隨從。永嘉郡主燕紡也同去。

　　燕紡家裡馬上要娶兒媳婦，燕綏問去祭奠亡人是否有些衝撞。

　　走在登向寶峰寺的山路上，燕紡一邊是侍女攙扶，一邊有人輕搖團扇。她道：“陛下多慮了，怎麽會……仁宗皇后在世時就最是寬容賢淑，仙逝後受寶峰寺香火，靈驗極了。旁人求還求不得在娘娘面前許願呢，臣婦當然要來。”

　　燕綏大概是最近在廚房裡聞了太多油煙，脾胃不太好，整個人都清減許多，登了幾百級石梯便有些乏力出汗，停下來看著噔噔噔小跑往上的燕植：“什麽靈驗？”

　　燕紡接過扇子不緊不慢給皇帝扇風：“陛下不知道？”

　　燕綏看她一眼，示意堂姐別賣關子。

　　“是這樣，”燕紡娓娓道來，“娘娘的牌位在寶峰寺有專門的殿堂供奉，輕易是不打開的。去年有個孕婦入寺廟進香，不知不覺誤闖了，竟在殿內就平安生下一對龍鳳胎。半年後那婦人來還願，感謝娘娘保佑之恩，回家竟又診出身孕。就此京城都傳開了，說仁宗皇后在天上做了送子娘娘……漸兒馬上要成婚，臣婦也想在娘娘跟前求一求，早做祖母……”

　　燕綏出冷宮沒多久嫂嫂就病逝了，因此對她知之甚少。曾經寥寥幾次見面隻覺得季氏是極美極雅的淑女，柔順淡靜至極，舉手投足間如西子含愁，偶爾展顏一笑眉頭也是微蹙的。

　　燕紡又列舉了好幾家來許願後果然得子的案例，她馬上要娶兒媳婦，臉上喜氣盈盈，三兩句總結之後又將話題扯到她夫君的妹妹。

　　那是崔老爺子臨終前兩年抖擻精神的老來女，全家都疼愛，大方又溫順，不妒不怒，像極了仁宗皇后的性子。

　　“山頂不遠，再歇就到正午了。”燕綏擺擺手，接著登石梯。

　　燕紡說到興起，見皇帝神色冷淡便悻悻閉了口。

　　山路蜿蜒而上，早看不見燕植的影子了，寶峰寺山門映入眼簾，隱約能聽見爬樹摔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