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已經接近臨產,腹內胎兒非常活躍,燕紀能清楚感受生命的湧動。
雙生子……
燕家還從未有過雙生子。
會不會是那個孩子還是想做燕家的子孫,所以又回來了?
放下仇恨,便可以做這兩個孩子名義上的父親,彌補痛失妻兒的苦痛嗎?
或許冤冤相報何時了。
可是……可是……
“失察之過……”燕紀仰天愴然大笑,“我鄭王一脈十三條人命,你隻用一句失察來搪塞!”
燕紀狠狠拂開燕綏的手,眼眸猩紅含淚:“我承認,我沒有能力殺你,也沒有能力將你拉下皇位,但是我也不能替蘭兒原諒!不能替我未出世的孩子原諒!燕綏,我放不下!這輩子也不能釋懷!你怎麽有臉跟我說是失察之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鄭王一脈太清楚什麽叫成王敗寇了!我已經淪落至此,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你卻還要物盡其用,要我為你的孽種正名!你比你爹更加無恥,你——”
“燕綏如今是我徐家的人,老夫不許旁人欺負了他!”
黑暗中傳來一道老邁但雄渾有力的聲音。
燕綏和徐嘉式轉頭望去,見周王緩步踏來。
闊別多日,父子相見竟是在如此情境,徐嘉式怔怔望著父親,張口卻難以出聲。
周王踢了他一腳:“什麽地方都帶他來!傷著我孫子孫女我才跟你算帳!”
徐嘉式:“我……我不是……”
燕綏驚喜:“老王爺……你終於肯露面了!”
周王哼了一聲算是應下:“趕緊出去,這裡陰冷潮濕不是我孫子孫女能待的地方——”見燕綏遲疑,“剩下的事交給我,我會讓我孫子孫女平平安安名正言順來到世上。”
話說到這份上,徐嘉式握了握燕綏的受:“陛下,我們去外面等吧。”
燕綏點頭,徐嘉式又將他抱了起來。燕綏回頭,看見老周王坐在燕紀床邊,兩人大半被暗色籠罩,低聲不知說著什麽。
從陰暗潮濕的地洞裡出來,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城隍廟內空曠破敗,缺少香火,燕綏在神像前欠了欠身子,感謝城隍爺過去兩年對燕紀的照顧。
徐嘉式讓燕綏挽住自己臂彎:“陛下,父親說他會處理好的,不必擔心。”
燕綏勉強撐出個笑:“咱們解決不了,還要勞煩長輩操心,真是不孝。”
“不孝的是臣,父親是很喜歡陛下的。”
“老王爺喜歡的是這兩個孩子。”
“但臣喜歡的是陛下。”
徐嘉式和燕綏走出城隍廟。
又下雪了,天地著白。
裴良方倒是很會帶孩子,哄得阿術不哭不鬧,在門口乖乖堆雪人。
裴良方豎起食指示意兩人別出聲,捏了個雪團,躡手躡腳繞到阿術背後,扯開衣領扔進去。
阿術瞬間跳起來,不小心踢壞了雪人,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齜牙咧嘴地扯著棉襖衣角往外抖雪:“大壞蛋!哪有這麽欺負小孩的!我——”
話沒說完,臉上又中了一團雪。
裴良方美其名曰:“雪能冷敷鎮痛,小豁牙記得為師的教導。”
阿術:“……”
小孩蹲下團了一懷抱的雪,悶頭衝向裴良方,裴良方也不躲,直接被他撞翻,反手又把小孩按進了雪裡。
阿術鬥志瞬間高漲,張牙舞爪手腳並用終於把裴良方再次頂翻,眼疾手快抱起一大團雪砸下去,又手刨腳踢把師父埋了大半截……
眼看著師徒兩人「師慈徒孝」,燕綏終於由心笑出來:“未來,我們的孩子也會這麽活潑嗎?”
徐嘉式俯身撿了一團乾淨的雪,快速捏出形狀,捧到燕綏面前:“孩子活不活潑臣不知道,但臣希望孩子的父皇能活潑快樂。”
燕綏看著他掌心的雪:“這是什麽?鴨子嗎?”
“分明是燕子。”徐嘉式又揉捏幾下突出翅膀形狀,“難道不像嗎?”
燕綏笑得捧腹:“燕子?哪有燕子嘴巴這麽長?更別想說像朕,像你自己才對!”
徐嘉式試圖再塑形,但在掌心的溫度下,雪已經開始融化,他不得已把雪「就近」砸在了裴良方後腦,裴良方還以為是阿術偷襲,又引起師徒新一番「戰鬥」。
燕綏笑得更開心:“朕還以為你會把雪塞進朕脖子裡。”
“臣還不至於那麽混帳。”徐嘉式濕潤的指尖在燕綏本就泛紅的鼻頭輕蹭一下,然後俯身鼻尖相抵,將水痕敷展,“陛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臣想和你歲歲同看雪,從落雪染發到真正白頭。無論發生什麽,臣都在。”
風雪交加,朔風將雪沫卷到簷下。
燕綏看著徐嘉式鬢角被風雪染白,料想自己也是同樣。
“朕要你長命百歲。”燕綏將狐裘解開上提,兜頭罩住自己,扶著徐嘉式肩膀,踮著腳湊上雙唇親吻,“但朕只要活九十歲就好了。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後,皇后要和朕一同在太廟受子孫供奉。”
天地著白,但兩人在狐裘籠罩的暗色下心動如雪融。
“咳咳——”
燕紀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左手握拳抵在鼻尖咳嗽兩聲:“阿術——”
滾了一身雪的阿術聽見父親聲音,猛地翻身起來,抖落雪泥,快步張臂撲向燕紀:“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