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和愛人,這架天平永遠不會平衡,甚至他連登上天平的資格都沒有,人應該有自知之明。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裴良方心頭還是難免抽痛,他平複良久道:“我不行。”
謝璚沒聽清:“什麽?”
“我不舉。”
即使確信自己的醫術足以封住阿術聽覺,讓他什麽也聽不到,但裴良方捂住阿術耳朵,也將自己最後一點羞恥心和自尊保護起來。
他平靜地看著謝璚,同過去割席,像決絕地剜去一塊已經感染潰膿的腐肉:“自從那次,我就硬不起來了。我知道症結何在,要治也容易,但沒有必要治好,這樣才能讓我時刻牢記你曾對我做過的事。人再下賤也會有個限度,我賤到底了回頭了,不會再重蹈覆轍。”
謝璚臉上先是震驚,然後是愧疚,最後充滿恐懼之色,他預感到這一次是真的要徹底失去心愛之人了。
如果當時沒有……如果……沒有如果……
謝璚周身顫抖,連說話時牙齒也磕碰作響,他拉著裴良方胳膊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知道會這樣……你打我罵我都好,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求求你……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那麽做,我該死!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我從沒這麽愛過一個人,我像是中了你的毒,我真的離不開你……可以治的,可以治好的,我以後不會再對你亂來了,你別不要我……”
裴良方牽著阿術的手往外走。
謝璚毫不顧忌形象地抱住了裴良方腿嚎啕,裴良方冷冷看他:“把人招來,你的皇位就真的保不住了。對了,我這條腿至今天陰下雨都會疼,如果覺得不夠,可以再踢折一次。”
謝璚如遭雷擊地松開手,除了對不起再也沒有其他語言,但裴良方連頭也沒回。
回王府的路上,裴良方才放開阿術的聽覺。
一同坐在馬車裡,阿術目不轉睛地看著裴良方。
裴良方揉揉他腦袋,自嘲地笑笑:“大人的事別問別管。回去睡一覺,就當什麽也沒看見。”
阿術低頭,掌心還捏著藥材。
馬車走得很平穩,不快也不慢,但還是偶爾帶起風刮開簾子,放進來冷氣。
裴良方將毛毯順手蓋在了阿術身上,然後自己閉眼休息。察覺到身邊挪動,裴良方道:“我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明天就去救你爹——剛才喊的那一聲不算,你不用認我做爹。”
阿術看著裴良方,他眼底有濃重的烏青,充分顯示了疲憊。身材瘦削,身上什麽也沒蓋,像個繃著衣裳的骨架子。
阿術一手攥著柔軟暖和的毛毯,把握著的拳頭伸到裴良方面前:“我把藥抓來了,賠你。”
“抓了什麽?”裴良方疲乏地睜開眼,在看清孩子掌心的藥材後,瞬間振作了精神,“當歸、獨活、艾葉、莪術……分量也都對!你全都記得!天才,真是個天才!上天注定你要做我徒弟!小家夥,真不錯!”
熱烈的誇獎讓阿術有些臉紅,他把藥材都拍進裴良方手裡:“我才不稀罕……反正你說的我都做到了,你要把我爹治好,要不然——”
“要不然怎麽樣?”裴良方越看這孩子越喜歡,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手腳利落,還臨危不亂處變不驚,捏捏阿術臉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欺師滅祖可是大罪!”
“我才不怕!”阿術齜牙,“你治不好我爹,我咬死你!”
“就你這幾顆乳牙,嘖嘖……”裴良方捏著阿術臉頰,看見門牙松動,“換牙的時候,我給你開點藥,長出的新牙保證你用到一百歲都結實。”
阿術撇撇嘴:“誰能活到一百歲啊,那不是老妖怪嗎?”
“我還真能。”和孩子在一起,裴良方心下暢通了許多,孩子氣地仰頭自誇,“我們藥王谷歷代傳人,都活過了百歲,養生得宜百病不侵,不是老妖怪,是老神仙。”
“那我爹也要活一百歲!”
“你爹也想當我徒弟?”
“我當你徒弟,不就能給我爹治病養生,讓他好好活到一百歲嗎?”
“還挺孝順。怎麽不把這份心思用來孝順孝順你師父我?”
“就你……連我爹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才不配我孝順呢!”
師徒兩人鬥著嘴回了王府。
次日,裴良方履約要去給阿術藏在城隍廟父親看病,燕綏和徐嘉式說也要同去。
裴良方避著孩子,對燕綏道:“陛下,阿術的爹肯定與孤兒失蹤案有關聯。我先去探探虛實,然後把人帶來讓你審查吧。”
燕綏和徐嘉式對視一眼,搖頭,齊聲道:“不,我們必須親自去。”
昨夜,來去無影的老周王在書房裡給他們留下一張字條。
“燕紀在城隍廟。”
第63章 堂兄
親自去城隍廟是一項艱難又危險的決定, 但燕綏不得不這樣做。
自從阿術被裴良方抓住做徒弟,燕綏便將查案的思路投向了這孩子,多番查訪, 燕綏知道其父便是花王節當天登台扮演曾子之人, 為人神秘居無定所, 城隍廟是其落腳最多之處。
而隱於暗處的周王留下字條,說鄭王世子燕紀在城隍廟。
阿術的父親會是燕紀嗎?
燕紀真的還活著嗎?
燕綏回想花王節當日所見, 那人右臂齊根沒了,左手用刀很順手,大概斷臂的時間不短。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目光犀利的眼睛, 讓人望之生寒……總之, 和燕綏記憶中光風霽月的堂兄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