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水快灑完了,也沒能讓他解渴。
徐嘉式站在燕綏身後,輕輕按住他肩膀。
“不怕,陛下,不怕。”徐嘉式接過碗放在一旁,“潤濕嘴唇就好了。陛下,等他醒來一切都會分明的,我們在這裡守著他就好。”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燕綏緊繃的情緒突然如洪水潰堤,其實聽見聲音時他就確定了這人就是燕紀,人已經毀容,但清潤的嗓音即使再沙啞也有幾分宛如當年。
燕綏轉身抱著徐嘉式哭泣:“紀哥哥當年……如今怎麽會變成這樣?他是不是恨朕一家?因為父皇偏信宦官才招致大亂,讓鄭王一脈家破人亡。他恨朕,所以組織孤兒失蹤,散播朕生來不祥的傳言……他恨朕……”
“不,不是的,當年之亂不關陛下的事。”徐嘉式輕拍著燕綏脊背安撫,“陛下,天大的事有臣替你解決,不要這麽哭,會傷身的。別哭了,否則臣會後悔抱你下來的。”
燕綏緩緩喘勻了氣,同時聽見一道虛弱至極卻滿含嘲諷的聲音:“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陳國皇帝就是只會大了肚子,在男人懷裡哭的貨色……”
燕綏轉頭:“燕紀哥哥!”
第64章 放下
昏睡的人醒轉。
親人重逢的喜悅衝淡不安, 燕綏轉身看向獨臂撐著起身的男人:“燕紀哥哥,你有沒有感覺好些?朕來接你回去!”
燕綏探身去扶燕紀,卻被他獨臂狠狠拂開, 同時燕紀也因失去支撐重新癱倒回木床上, 因病乏力的身軀久久不能動彈, 只能謔謔地喘著氣。
被大力推拂,燕綏腳底踉蹌, 下意識護住肚子,幸而徐嘉式眼疾手快將他穩穩圈進懷裡。
燕綏驚魂甫定,看向燕紀,對上他仇視的目光, 後知後覺回想起方才燕紀說的話——
一代不如一代……只會大了肚子, 在男人懷裡哭……
尖酸刻薄的語言,嘲諷不屑的目光, 將眼前面目猙獰之人和燕綏記憶中那個溫潤謙和的堂兄完全割裂。
迄今為止,幾乎所有知道燕綏懷有身孕的人都持支持和祝福態度, 大家接受得太過順暢,幾乎讓燕綏快要忘記,男人生子是件極為不正常的事, 而身為一國之君自願懷著其他男人的血脈更會被視作自甘下賤。
燕紀仇視燕綏的父皇, 對燕綏,仇視之外還有輕蔑不屑。
犀利無情的目光和言語瞬間將燕綏拉回現實,同時也讓他從感性衝動中找回理智。
燕綏扶著徐嘉式胳膊, 低聲道:“無事。朕能應對。”
徐嘉式眼中快速閃過殺意, 但在燕綏出聲後平複下來, 他目光沉沉凝視燕紀良久, 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將控制權完全交給燕綏。脫下衣裳覆在簡陋的木凳上,然後才攙扶著燕綏落座,守護神一般站在他身後。
幾乎是同時,燕紀收回在他二人身上來回的目光,嗤笑:“原本我以為,皇后當年生下的是公主,女扮男裝繼承帝位,結果是能懷胎生子的妖孽。燕家和徐家到底又成了一家。有奸夫保駕護航,挺著肚子招搖過市,是把全天下人都當傻子嗎?欺瞞世人不夠,還要來我面前尋釁,我會讓你們後悔的!今日過後,滿城的孩子都會傳唱童謠,讓陳國婦孺老幼都知道皇帝懷了攝政王的孽種!妖孽!你們這對狼狽為奸的妖孽!”
不堪入耳的話伴隨著癲狂的大笑,恨不得用盡最惡毒的話來羞辱仇視之人。
燕紀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性情也和從前迥然不同,足以讓人恐懼,燕綏身體顫抖,心臟如遭受重捶一般沉痛。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燕綏難以接受,想像方才一樣,在徐嘉式懷中哭泣,即使不能找到答案,釋放情緒也好。
但那是在燕紀未醒的時候。
現在燕綏不能再哭了,不能任由痛苦情緒蔓延,他握緊徐嘉式的手,鎮定地看著燕紀。
“你不會這樣做。”放下對堂兄過分的尊重,燕綏冷靜指出,“如果你想損毀朕的名聲,讓陳國大亂,早在花王節認出朕那天就會散播謠言——即使你當時不能驗證朕是否真的男身有孕,但謠言蠱惑人心哪管真假,只要和生子、妖孽之事扯上關聯,朕的皇位必受影響,陳國大亂必起。你不會讓陳國動亂,也不會讓燕家再起禍事。”
燕紀緩緩挪動著半坐起來,凝眸,厲聲質問:“憑什麽認為我會放過你?陳國與我何乾!燕家與我何乾!我如今還有什麽利弊可以權衡?我已經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即便是再死一次,落得凌遲車裂的下場,把你拉下皇位,我也合算得很!”
燕綏閉眼深吸一口氣,他設想過燕紀對自己心懷怨恨,但沒想到會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兩年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他和徐嘉式成為彼此至愛,而溫潤如玉的鄭王世子滿腔怨懟字字誅心。
失去了身份地位,健全的軀體俊朗的容貌,還有父母妻兒,經受過這樣的痛苦,心中除了仇恨還能剩下什麽呢?
這兩年,他都是靠仇恨活著的嗎?
燕綏想到阿術,那個手腳麻利眼睛明亮的孩子,雖然偷竊,但有一顆誠懇的孝心,有心口不一的善意。
仇恨的種子種不出良善。
“你不會。”燕綏睜開眼,堅定地看著燕紀,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繼續道,“指揮那麽多孩子藏匿蹤跡並不容易,即使你和孩子們打交道的時間長早有基礎,也很難臨時安排周全。從朕來到吳州,甚至從朕開始東巡,你就在籌備這個計劃。你最開始想不到朕會懷孕,所以讓阿術來試探,一次不成又有第二次。你弄出孤兒一夜之間失蹤的大案,一方面是為了傳播朕生來不祥的謠言,另一方面是為了阻止朕離開吳州——”